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楊昭再端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像條板凳,一頭還放了個茶壺在上邊……」

  什麼?!他說什麼?風煙臉上的表情登時凝固,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一條板凳上放了個茶壺?

  楊昭回頭瞧見風煙的臉色,立刻知道不對,多半是他說錯了,趕緊改口:「其實,更像一隻鳥,是吧?」風煙難得拿起針線,雖然做的實在不敢恭維,但還是應該鼓勵一下的。別的姑娘家,平常不都繡些花呀鳥的,說這是朵花,他是打死也不信,那多半就是只什麼鳥了。

  風煙的神情卻更加沮喪了。呆了半天,才撇給他一句話,「好眼力呀,指揮使。你說這是什麼鳥,還四條腿的?」

  楊昭不禁語塞,也是,那明明就有四條豎杠,風煙叫那是「四條腿」?看上去,實在跟板凳腿差不多,也難怪他誤會。「不猜成不成?」楊昭歎了口氣,縱然是在研究地圖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頭大如鬥。

  「不行。」風煙沉下了臉,「這就是要送給你的東西,你都猜不出,那像什麼話?」

  「別耍性子吧……」楊昭無可奈何地一笑,「就不能乖一點?說來聽聽,這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風煙彆扭地坐回床邊,「那有什麼難的,不就是虎騎營大旗上那只老虎嘛!」

  虎騎營?

  這回換楊昭目瞪口呆了。他這輩子,做夢也想不到,虎騎營大旗上那只威風凜凜的吊睛白額虎,居然會變成這個模樣。「以前總是聽說,出征打仗的人,身上應該帶點護身符之類的東西,難道你沒聽過?」風煙不理他一臉的難以置信,自顧自說了下去,「反正我做了好幾天,也就做成這個樣子,你不要,算了!」

  一邊說,一邊伸手來搶楊昭手上的那只「虎」。

  「誰說我不要?」楊昭身子一轉,單手握住風煙的手腕,輕輕一帶,把她帶進了自己的懷裡。

  風煙掙扎了一下,沒掙脫,又嗔又惱,「剛才明明是你說不像。」

  「我說不像,可沒說不要。」楊昭的下巴擱在她頭頂,聞見她淡淡的發香,突然之間,覺得心滿意足。

  「你帶著它,就要處處小心,雖然做得不好,總算也是一個平安符。」風煙環抱著他的腰,聲音漸漸低下來,「人人都說,心誠則靈。我沒動過針線,知道這個不像樣,可是,再也沒有一個人,比我更盼著你好好地回來。」

  「你在害怕?」楊昭溫和地道,「不會有事,這場仗,跟以前任何一場都沒有分別。」

  「可是,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裡慌慌的。」風煙輕歎,「你剛才,也是從蕭帥那裡出來的吧,就快開戰了,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楊昭頓了一下,「看劍門關那邊的形勢,最遲後天。可是風煙,咱們不能一起走。」

  「為什麼?」風煙驀然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這是蕭帥的決定,還是你的意思?」

  楊昭看著她,眼裡三分矛盾,七分疼惜。

  他清楚風煙的性子,不讓她上戰場,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也想把她留在身邊,保護她的周全,但是不成啊,他是左翼先鋒精銳營和虎騎營的統帥,他要去的是整個戰場上最危險的地方,他必須用最短的時間衝垮瓦剌的防線,給後面的中軍主力開拓最有利的戰局。而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又怎麼可能顧及她的安危?

  剛才他說,這一仗,和以往的任何一仗都沒有分別。其實這句話只不過是為了讓風煙安心,他清楚地知道,這一仗意味著什麼——對雙方的軍隊來說,這都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決戰,可以戰死,不能戰敗。

  正因為如此,他才要把她放在一個,相對而言更安全的地方。

  「葉知秋率部退守紫荊關,你和他一起去。」楊昭的聲音並不高,可是不容反駁。

  風煙一揚眉,「我不去。你在戰場上拼命,我在後面躲著?」

  「這是軍令,由不得你。」楊昭掉轉頭,不再看她,「紫荊關的重要性,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可守可不守,我難道會傻到調葉知秋的兩萬人馬,在這種時候撤出來,陪你去躲著?風煙,一旦前方戰敗,你們這邊就是咱們最後一道防線了,你要記住。」

  風煙聽得出來,他這幾句話裡的沉重,一時之間,茫然無措。

  要放他一個人去衝鋒陷陣,她在紫荊關等待前方戰場的消息?為什麼她的心裡,會這樣的慌和亂!

  「你要幫我,幫蕭帥,幫咱們關內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和朝廷裡獨撐危局的于大人,守住紫荊關。」楊昭又叮囑了一遍。萬一兵敗,憑風煙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守住紫荊關,可至少還有葉知秋的兩萬人,他一定會盡力維護風煙和紫荊關的安全。

  「你放心,我會的。」風煙深深看著楊昭的眼睛,仿佛一直看進了他的心裡,「我會守住紫荊關。」

  如果這就是楊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如果他已經決定要一個人面對危險,她為什麼不能成全他?跟他去闖關,是一種勇氣;為了他退守,就是另一種勇氣。

  她不要他在這個時候,還有後顧之憂。

  裡面是一件紅衣,紅得那麼嬌豔而燦爛,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氣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淚跌落在紅衣上,楊昭,你可知道,這是一件只能穿給你看的衣裳。

  次日夜,大雪。

  難得關外有雪而沒有風,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寂靜。紛紛揚揚如鵝毛的大雪,輕輕飄落在地上。

  風煙坐在燭火下,打開床頭的木櫃,拿出裡面一件紅色的衣衫。那紅色鮮豔得仿佛會流動,就要滴下來一般。這件衣服,因為是鮮紅色,她一次也沒有穿過;可是今天晚上,她突然有種衝動,要把它穿在身上。

  這紅衣,嬌豔生輝,就像是件嫁衣一般,在燈下熠熠地誘惑著她。.

  風煙拿起紅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

  真想穿上這件鮮豔欲滴的紅衣,走到楊昭的面前,對他說:「從今夜開始,我陸風煙,願意做你的妻子。

  明天就要開戰,她的等待是就要結束,還是剛剛開始?今夜不穿上它,不知道今生今世,還有沒有穿它的機會。

  可是,不能啊。

  楊昭肩上的擔子已經有千斤重,她又怎麼忍心,再讓他多一分牽掛!

  輕輕歎了一口氣,風煙把紅衣折疊整齊,放回床頭,轉身拿起桌上的一壇酒,往帳外走去。今夜大營上下,萬籟俱寂,看上去雖然安靜,可是氣氛已經緊張得快要繃斷。

  楊昭這個時候,也一定睡不著吧。

  果然,虎騎營的督軍大帳裡,還是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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