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既然是這樣,那麼,寧師哥,咱們就陪這位袁姑娘一起上路吧,她還欠你一顆解藥呢。」風煙收起了弓箭,「多提防一點也就是了。」

  甯如海縱然是滿心的不願意,也只好暫時把怨氣收斂些,還是那句話,無論如何,先要把糧草運到蕭將軍帳下才是當務之急。

  中軍行營,就駐紮在紫荊關外五十裡的麓川,隔著地勢險峻的鐵壁崖,與瓦剌大軍佔據的劍門關遙遙對峙。這裡跟關內隔著崇山峻嶺,荒無人跡,而且氣候苦寒。袁小晚其實並沒有說謊,如果寧如海和風煙一行直接從關內出來,不耽誤個三五天,還真未必找得著大營駐地。

  風煙他們到營門的時候,早已經有巡兵向上報了訊,所以遠遠的就看見盔甲鮮明的一隊人馬在營門候著了。

  「那就是楊昭?」風煙看了一眼身邊的袁小晚,用馬鞭指了一下當先的那名將領。還不錯嘛,臉色肅穆,有幾分威風,不愧是名滿京城的都禦指揮使。

  袁小晚卻似笑非笑地道:「指揮使什麼身份,他怎麼會在這裡等著接你。那是趙舒,你們蕭大將軍的心腹,所謂五虎上將,他也算一個。」

  風煙這一路上,真正受夠了這袁小晚的不冷不熱、明嘲暗諷,當下不客氣地道:「我不知道指揮使身份那麼高貴,只知道在這裡,只有蕭大將軍才是三軍的統帥。都出了京城,還擺什麼譜,打贏了仗才叫本事。」

  袁小晚一呆,剛要開口,趙舒已經縱馬迎了上來,「各位辛苦,總算是把你們盼來了!眼下,馬上就要開戰了,大營裡還沒有下鍋的米,弟兄們都快鬧翻了。」說到這裡,才看清楚寧如海身後的風煙,不禁失聲道:「怎麼還有位姑娘?」

  「趙將軍!」風煙向他淡淡一笑,「我是兵部尚書于大人的屬下,原本不是遣糧官。這一趟出來,其中有些緣由,這裡不方便說,待會兒再解釋吧。」

  寧如海也抱拳道:「在下寧如海,她是我師妹陸風煙。咱們是奉了于大人的命令,來送軍糧的。」

  「那戶部……」趙舒話到嘴邊,看了一眼袁小晚,又咽了回去,「且不說這些了,這千里迢迢的,兩位吃了不少苦頭吧。蕭帥每天這個時候都去練兵場,不能親自過來迎接你們,晚上再好好地給兩位接風洗塵吧。」

  袁小晚在一邊道:「既然我的任務也完成了,不如就識趣些,走遠一點,免得耽誤你們聊些知心話。」也不等別人回應,一提馬韁,竟逕自馳回大營去了。

  寧如海在後面恨恨地道:「看她笑裡藏刀,一肚子陰謀詭計的模樣,就知道楊昭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了。」他這一路上沒少受袁小晚的奚落,先前又被她放毒蜘蛛咬了手,如果不看她是個女人,早就動手打架了。

  「莫要小看她,她是用毒的高手,也是用藥的高手。」趙舒好心地奉勸了一句。

  「我已經領教過了。」寧如海打鼻子裡哼了一聲,「趙將軍,這裡又不是京城,十萬禁軍天高皇帝遠的,你還怕他們做什麼?」

  趙舒卻道:「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面子上,好歹也得對他們的人客氣點。楊昭是督軍,手裡握著權柄,誰也不敢把他怎樣;而且這次西征,他還帶了禁軍裡最精銳的虎騎營,咱們若是鬧得劍拔弩張,水火不容的,也叫蕭帥為難。」

  甯如海會意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風煙卻輕輕地哼了一聲:「咱們十幾萬大軍,還怕他一個虎騎營不成?我倒想瞧瞧,這個楊昭到底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他若不長眼惹到本姑娘頭上,一樣要他好看。」

  「我這陸師妹,其實人是極好的,偶爾脾氣會壞一點。」

  寧如海看了看趙舒臉上的驚詫之色,苦笑著解釋:「但你放心,她還算知道分寸,不至於惹出什麼禍來。」

  趙舒釋然一笑。但他若是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裡,風煙到底惹了些什麼禍,只怕他此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的。

  剛落暮時分,各營已經掌了燈。白天練了一天兵,疲憊不堪的士兵們也都閒散下來,只有負責巡邏警衛的隊伍在來回穿行。

  寧如海給風煙抱來一個火盆,「這出了邊關,還真是覺得冷了。你這帳篷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人,晚上要小心燈火;待會兒見了蕭帥,再叫他給你安排一個好點的住處。」

  風煙休息了一個下午,臉色十分清爽。「咱們是有任務在身,又不是遊山玩水來了,能住就行,管它什麼好不好。趙舒不是說,今天晚上要設宴招待咱們麼?」

  「是啊,我這就是接你來的。」寧如海一拍腦門,「只顧著安頓你,都差點忘了,他們大概也等急了。」

  帥營在駐地的正中,燈火通明。蕭鐵笠就在這裡設了接風酒。

  時間已經不早,該來的人大概都已經到齊了,遠遠的就聽見裡面很熱鬧。

  一進帳,果真好大的排場,幾十支松香火把燒得正旺,紅氈上擺著十七八張桌子,人都差不多坐滿了,一眼看上去,清一色的鐵甲銀盔。因為都是軍伍出身,舉止自然不像京裡官場上那麼講究,沒有幾個是端端正正坐著的,不是在拼酒,就是在劃拳,還有的正在大嗓門地吹著牛。肉湯的香氣在四處彌漫,跟外面的寒冷肅殺比起來,這裡的氣氛,實在是熱鬧得有點過火了。

  最上首的虎皮椅子裡,就是統帥全軍的蕭大將軍蕭鐵笠。經歷了長年的征戰,風霜的侵蝕,他臉上不笑的時候,也佈滿了刀刻般的皺紋,看上去很不容易親近。相比之下,趙舒可比他親切多了。

  在他們進門的一刹,帥營裡的喧嘩有片刻靜止。他們畢竟是京裡來的陌生人,尤其是風煙。

  但風煙在這一刻,卻什麼也沒顧得上留意。她從外面進來,剛一抬頭,就觸到一對深黑的眼睛,深不見底,冷冷地、遠遠地俯視著她。那種眼神,就像黑夜一樣,讓人覺得微寒的迷惘——他是誰?

  風煙秀氣的眉梢一挑,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依稀見過,似曾相識動惆悵。

  周圍這樣嘈吵,他卻是點塵不驚。手裡懶洋洋地拈著只酒杯,帶著一絲玩味的神情,是墮落,還是高高在上?是清醒還是醉?

  ——他到底是誰?風煙再一次在心裡這樣問。

  他坐的位置,緊挨著蕭帥,應該是一個重要的人物吧。可奇怪的是,不知怎麼的,又跟其他人不留痕跡地隔著空隙;確切地說,是一種互相防範的氣息。

  風煙突然醒悟過來。

  她知道了,原來是他。他就是,身為禁軍都禦指揮使,卻投靠賣國奸賊王振,搖身一變成了督軍的,楊昭。

  這個人,這個人就是他們此行要對付的目標。心底有根絲弦「錚」地一震,風煙下意識地挺直了腰。

  這小小的一個動作,也清清楚楚地落進了楊昭的眼裡。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掠過他的唇邊,又來了一個對付他的人。其實,也早已經是意料中的事。他周圍已經到處都是戒備和敵意,再多一個又如何?

  或者她跟其他人唯一的不同之處,是她的眼睛,隔著滿室喧嘩,她是用眼睛跟他說話的。片刻的對視,就已經壁壘分明。

  「風煙?」寧如海覺得她有點異樣,怎麼站在帳門口不走了呢?難不成是人多害羞了?這可真是難得一見,原來風煙還有怯場的時候。

  被他用手肘一碰,風煙驀地回過神來,低聲道:「當心,楊昭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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