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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她問的聲音很輕,輕得似可以被夜風一碰就散。而長久沉默之後的回答之聲,則異樣柔和,柔和得似要和這夜風融為一體。

  「我把你從山上救回來,為你治病,儘量讓你可以重新生活,因為你是人。

  不知因何而來的歎息聲,悄悄地在顧青瑤的心中響起。

  夜風裡,他的後一句話,輕輕柔柔地來到耳旁:「留你下來,教你醫術,盼你有成,希望你能和我一樣治病救人。還有,今晚對你說這樣的話,因為你是顧青瑤!」

  月亮高掛在空中,整個世界安靜得連風拂過樹梢發出的細微聲音,都清晰無比。

  明明已是深秋,明明夜已冰寒。可是,只隨便披了一件長衣在外頭的顧青瑤,卻不覺得寒冷,反倒有一股暖意,悄悄地自心頭漫布全身。

  許多許多年以後,顧青瑤也始終記得,這男子如月下清風般柔和的聲音響在耳畔時的感覺。

  「因為你是顧青瑤!」

  才一推開房門,耳邊已響起宋嫂急切的問話:「是他嗎?是他來了嗎?」

  顧青瑤心間一痛,儘量溫柔地說:「不是,只是一個病人。」

  「不是他?」宋嫂語氣木然。

  「不是他,很晚了,宋嫂,睡吧!」顧青瑤強忍著心頭的悲涼,柔聲勸慰。

  宋嫂躺回被子裡,「不是他!」眼神依舊呆滯。

  「睡吧!也許過兩天,他就來了。」

  宋嫂沒有回應,但是,在黑暗中,顧青瑤知道宋嫂不曾睡著。而她自己,也同樣無法入睡。

  心中翻翻騰騰,一會兒是宋嫂苦苦等待的眼神,一會兒是林豔如肆意張狂的媚笑。一個是平民婦人,一個是青樓女子;一個是被人拆散家庭的淳厚婦人,一個是專壞人姻緣的狐狸精。再加上自己一個大家小姐,文武雙全,博覽群書的名門閨秀,卻都是一樣的苦命,一樣的悲涼。

  這到底是誰的錯?

  難道真的生為女子,已是錯?已是罪?

  生為女子,在這人間走一遭,難道就是為了讓男人傷盡一生?傷盡身心?

  這世間的男子,難道都只是為了摧殘女子情腸而存在嗎?

  心緒翻翻騰騰,直至一夜將盡,天色微明,才略略有了睡意。

  只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偏偏有一個男子異樣溫柔的聲音響在夢中——

  「因為你是顧青瑤!」

  「宋三!」站在宋家門前,顧青瑤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對不對。她只知道,再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宋嫂那樣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你是住在蘇大夫家的姑娘?」宋三衣著平凡,長相平凡,住所平凡,談吐也平凡。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男人,讓宋嫂日日夜夜地牽念。顧青瑤腹中縱有萬卷藏書、無數道理,也無法向她做出半點兒解勸。

  「宋嫂在蘇大夫那已住了這麼久,你到底什麼時候去接她?」

  「怎麼,忍不住了,受不了了?她有能耐,當初就別吵別嚷別走啊,又沒人趕她。現在想回來了,腿長在她自己的身上,叫她自己回來就是了,沒人有空去接她。對了,讓她回來後,脾氣改改。要還這樣,動不動撒潑使賴,就別回來了,長長久久地留在蘇大夫那高枝上,給人做幫手得了。」宋三冷著臉笑道。

  顧青瑤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控制著打人的衝動,「你怎麼能這樣?宋嫂是你的妻子,她現在還日日記掛你的衣食,你卻……」

  「我的衣食,用不著她記掛,自然有人來管,管得比她還好。」宋三嘴一撇,「這個潑婦,平時我多看了別的女人一眼,她就不依不撓,現在知道怕了。我呸,我還不稀罕她呢!要回來,可以,就依她自己給我的話,大鑼大鼓地回來,親自給她王家姐姐斟茶道歉,我就不再計較她以前的事了。」

  顧青瑤不敢相信,世間竟有這樣的男子,可以用這樣的言辭來污辱結髮共枕的妻子,「這樣的話你也敢說,你眼中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良心?」

  「你還真別拿大帽子來扣我,誰說我沒良心了,她當著滿街人的面對我又打又罵,我都沒休了她,我這還不夠有良心?天理,我犯了哪家天理?不就找了個女人,她又沒丈夫,也是心甘情願的。王法天理,我犯了哪一條?男人找個把女人,天經地義,從來沒有人說有什麼不是不該的地方。女人好妒,打罵丈夫,犯天理王法的好像是她才對。我告訴你,我雖沒讀過書,七出的規矩我還是懂的。你別當我好欺負,逼急了,我就算不識字,央人寫張休書,按個手印,讓她給你長長久久地做伴去。」宋三啐了一口,「什麼東西,管人家的家事。自己還是個讓人休了的棄婦,住在男人的醫館裡頭,能乾淨到什麼地方去,還來說我沒天理。」

  顧青瑤已然忍無可忍,宋三罵了她,污辱了宋嫂也就罷了,可沒想到他連蘇吟歌也連帶著一起罵了。她幼受庭訓,相罵的事情做不出來,氣得極了,也只罵出一句:「畜牲!」一掌就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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