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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顧青瑤一口悶氣堵在胸前,卻又找不到理由發作,只好氣得坐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心裡把蘇吟歌罵了千遍萬遍,但素來好強的性子卻因被蘇吟歌激住,再也提不得一個走宇。發了狠,非要拿一大筆錢,砸到蘇吟歌臉上,方能出了這口惡氣。

  顧青瑤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必須親自去賺錢。但她自幼飽讀詩書,博聞廣知,文武雙全,遠親近友,無不誇她是人中龍鳳,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原以為賺錢不過是小事,但誰知真的坐下來,去想如何賺錢,把滿腦子學問翻了個遍,才忽然間發現,自己學盡了名士風流的雜學,以往著華服配貴飾遊園林飲美酒之時,盡可以在親友面前高談闊論顯示才能,真到了要用之時,卻是一無是處。

  賺錢?似乎很簡單,顧家是武林大豪,也同時經營各種生意。但她這位小姐,生性清高,愛詩書,喜琴棋,偏偏對那充滿銅臭的經濟之道,一點兒也沒學過。做生意?別說沒有本錢,就算有本錢,只怕也做不了。

  她會武功,但好好的一個女子,總不能去給財主老爺看家護院吧。獨自一人,更不便當街賣藝,又不能偷,又不能搶,這一身武功,此時此刻,竟也沒有用處。

  她能詩文,寫一手好字,畫一筆好畫,但自古女子的書畫,只有大家族中小姐佳人的文字,或是青樓之上,多才名妓的手筆,才會在坊間出現。她即已脫離家族,又不願淪落風塵,詩畫文字雖好,但往哪一家書畫店去求售?

  她彈得一手好琴,但獨身女子,若沿街賣樂豈不招來麻煩,若去青樓任琴師,更是從此不清不白了。

  這一番思量,竟沒有一件事是可做的。縱是有能力做的,但她顧家小姐的面子裡子,全都拉不下來去做。一時再無他法,她拉著宋嫂問:“女人該如何賺錢。”

  宋嫂笑著說:“男主外,女主內,賺錢養家是男人的事。貧苦人家,女人也做活貼補些家用,大多也就是些縫縫補補和繡繡東西。你這麼漂亮,繡出來的活計必然也是好看的,做些出來,我幫你賣去。”

  顧青瑤張張嘴,臉上騰地紅了起來。

  宋嫂瞧她神色古怪,不敢相信地問:“你不會針線刺繡?”

  顧青瑤面紅耳赤,低垂了眼眸,更加說不出話了。她可以彈出《高山流水》,可以畫出青天麗日,可以烹名茶,舞寶劍,但對於小小的繡花針,卻是從來不曾沾過手。

  宋嫂歎口氣:“不會刺繡,那紡些紗來賣也是好的。貧窮人家,十戶裡有五戶家裡備著紡車,紡紗織布,也可以換些錢來。”

  顧青瑤這一回把頭也低了下來,臉直紅到了耳根。

  “你連紡紗也不會?”宋嫂震驚地大叫。

  顧青瑤一聲也不吭。

  宋嫂用力歎氣:“真沒辦法,給人做廚娘也行,或是自己做了燒餅包子拿來賣也行。”

  顧青瑤連整個身子都低了下去,臉已經紅得開始發紫。素來只有旁人做給她吃,她自己何曾下過半次廚房。

  這回宋嫂也不叫了,瞅著她說:“實在沒別的辦法,乾脆做洗衣婦,幫人家洗衣雖苦些,不過,人人都會,一點兒也不難。”。

  顧青瑤這回抬起了頭,只是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吞吞吐吐:“洗……衣……”

  宋嫂仰天長歎,一邊用手猛拍自己的額頭,一邊直叫:“你連洗衣也不會嗎?天啊,你到底會什麼?”

  從三歲起就被無數人誇獎聰明,自己也自信十足的顧青瑤第一次發現自己竟如此沒用,“琴棋書畫詩酒花,我都會一點兒。”以往最驕傲的學識,這時卻是用蚊子般的聲音說出來,她甚至還不好意思說自己會武功。

  宋嫂並沒有立刻肅然起敬,反而拍手跺腳地喊:“怎麼女人該會的你全不會,盡會這些沒油沒鹽沒用處的東西?”

  “沒用的東西?”顧青瑤睜大了眼,這還是第一次,聽人把這些風雅的學問稱作沒用的東西。

  “當然沒用。這些全是男人學的,女人學來做什麼?”宋嫂答得理直氣壯,“別看我是個窮人,沒見過會這個的女人。可聽說書和看戲文都知道,但凡會這個的女人,不是官宦人家不愁吃喝整天閑著沒事的小姐,就是非得靠這個抬高身份的名妓。咱們普通百姓,正經人家,天天要考慮吃飯穿衣,誰有空去識文斷宇,吟詩做畫。男人會這個,就算考不著功名,還能教教書或是代寫書信。這些,女人能幹嗎?學了這些沒用的幹什麼?”

  她這滔滔不絕的一番話,顧青瑤聽著明明覺得並非正理,卻又找不出話來駁斥,只能愣愣地瞧著她。一時間心亂如麻,無所依歸,只得低聲央求道:“宋嫂。”

  宋嫂搖搖手,“你別找我了,我實在沒別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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