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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京城的繁華熱鬧遠勝普通都市,皇上六十大壽將近,整個京城早已喜氣洋洋,紮滿了喜花、彩帶和燈籠,便是下雨的時候,街上人來人往,亦不見少。

  一男一女,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這般並肩執手而行,早引來滿街側目,驚奇議論不絕。

  但他與她,卻全然不知道。

  滿天的風雨,身外的世人,所有的喜樂悲愁,都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他與她,自成一個天地,這一方小傘下,是遠離所有官場風雲;人間兇險的世外桃源,保護著心底深處至真的寧靜。

  雨,綿綿密密地下,兩個人誰也不先說話,靜靜地並在這一方小傘下,行在雨絲裡。

  不知不覺,邁出的每一步,也變得無比和諧;耳旁雨聲浙瀝,腳下濺起的泥濘污水,早將衣擺濺得濕透,暴露在外的半邊身子,也全無保護地任秋風秋雨肆虐。

  但,心卻寧靜到了極處。

  崔詠荷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依偎在他的身旁,陪著他一步步前行。似是無論前方有多麼漫長和泥濘的道路,多麼狂暴和猛烈的風雨,她也不會停止陪伴的腳步,她也不會放棄同行的執著。

  福康安亦是無言,只靜靜地打著傘,遮擋著漫天風雨,讓這相依的身體能得到一絲保護。細細的風雨中,翠傘上鈴聲不絕,清清脆脆悅耳動聽,如一首悠遠美麗的歌。

  這一瞬的溫馨與寧靜,如春風拂柳,明月映波,便是心靈,也柔軟至了極處。

  福康安忽然間就有了一種渴望,但願這一瞬,能化成永恆,但願這眼前的一條路,能一直無止無境,就這樣讓他們一直相伴走下去,並肩一生,共同面對所有的風風雨雨,縱被無數淒風苦雨摧殘,但能有這一番並肩,又有什麼不能對抗,又有什麼值得懼怕。

  路並沒有無限延伸,反而似是比以往縮短了許多。

  站在傅府的大門前,福康安雙腿卻已不願再移動,凝望著崔詠荷含著笑意清亮的眼,卻依然覺得在這樣的明眸下,人間言語,再無半點意義。

  崔詠荷淺淺地一笑。拿過他手中的傘,“進去吧!”在雨中盈盈地轉過身,執著傘回頭而去,走了三步,轉過頭來,看著福康安仍在原處半步不動,忍不住輕輕一笑。

  她那傘角的鈴鐺也隨著這一笑而搖擺了起來,叮鈴鈴,叮鈴鈴,滿天都是悅耳的鈴聲_

  她亮麗麗地站在雨中,灰慘慘的霾雨也因她而變得生機無限。

  福康安忽然一聲不吭,快行幾步,來到崔詠荷身旁,一伸手,又將傘自她手中接過去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崔詠荷睜大眼睛看著他,再看看傅府大門。

  她親自追出來,將他一路送回,他卻又要在這漫天的風雨中,送她回去。

  可是,她卻沒有笑,也沒有推辭,就這樣,無聲地側轉身子,自然地踏出與他相同的腳步,走上了他們方才走過的路。

  每一步,都踏破雨幕,每一步都令傘上的鈴鐺響聲不絕。叮鈴鈴……叮鈴鈴……伴著雨聲,比什麼音樂都好聽。

  他與她,似乎都在專心聆聽鈴鐺的聲音,一直保持著靜默。只是,他的神情,溫柔如春水,而她的眸子,燦亮若星辰。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更加短得多,幾乎才一個眨眼,就已經到了崔府門前。。

  以至於,福康安與崔詠荷站在府門前,似仍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略帶怔忡地,誰也沒有動一動。

  韻柔一直在門前守候,見二人到來,笑著迎上來。“怎麼了,三爺又回來了?”

  “吉保?”

  “他在這裡坐立不安,方才我已經趕他自己回去了。”

  福康安點了點頭,見韻柔口中回答,一雙妙目卻將自己牢牢看定,不知在審視些什麼,忙略後退一步,向崔詠荷說:“我先回去了。”

  崔詠荷點點頭,看他轉身走進濛濛煙雨中。

  “小姐,你們方才都……”韻柔急不可待地扯著她要問詳情。

  崔詠荷轉眸沖韻柔一笑,猛然甩脫了韻柔的拉扯,忽地跳起來快步追向福康安。

  韻柔一把沒拉住,眼看她又沖進了風雨中,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小姐!”

  崔詠荷已撲到福康安身旁,回眸沖她一笑。

  風雨裡,她滿是雨漬脂殘粉亂的臉上,全是得意與快活。

  福康安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小姐”,還不及回頭,就覺一個纖柔的身體沖近了身旁,忙一把扶住,驚異地低叫:“你!”

  崔詠荷眉眼之間全是笑意,“我可是從小就知書守禮的人,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了我,我當然要送你。”

  “別胡鬧了!”低斥的時候,臉上卻洋溢著歡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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