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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可嚴士揚竟然莫名笑了出來,全場看著他,連坐在被告席那個十八歲的男孩也看著他。

  沈佩璿抬頭,「檢方,肅靜。」

  「對不起,審判長。」

  那個男生,是他嗎?

  她說她很喜歡一個男生,可那男生喜歡別的女孩,所以她願意祝福他……是他嗎?是他嗎?!

  沈佩璿終於抬頭看向被告席的那個男孩子,孩子發現法官在看他,不自覺的發抖。

  她再看向旁聽席裡,坐著一名臉色蒼白的中年婦女,撲簌簌掉著淚,拿著衛生紙卻彷佛擦也擦不盡。

  卷宗上說,被告的母親生了病,每週都必須洗腎,家裡很窮;被告不再升學,每天打三份工──送報紙、到加油站打工、在便利商店值大夜班,一天睡眠不超過五小時,時而營養不良,導致已經十八歲了,身高才一百六十多公分,告活異常辛苦。

  但仍是無法支付母親需要的醫療費用,因此才會當街行搶……

  難怪連士揚都希望能從輕量刑……

  沈佩璿看著那孩子站在被告席不斷發抖,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因為母親生病差點輟學……當時她有一大群好朋友幫忙她,包括他……阿揚!如果沒有那些朋友,她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變成現在的自己。

  可是這個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好運……

  「宏志,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她的聲音很溫柔,沒有一點質疑、責備,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讓被告當場哭了出來,淚水不斷掉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旁聽席內另一個中年婦女不顧法庭規則,竟然舉手發言,「法官大人,這孩子很可憐,原諒他啦!我是被他搶的人,我都沒有關係了。」

  沈佩璿笑了,嚴士揚也笑著。

  她點頭,「被害人能夠這般寬宏大量,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福氣,我代替被告謝謝你。」看向那孩子,「宏志,撇開法官的身分,我有個故事要跟你說。」

  被告看著她,涙水盈滿眼眶。

  沈佩璿說著,彷佛掉入了記憶裡,「我還在讀大學時,我的母親跟你的一樣都生病了,一度我想要休學,但我有很多朋友幫忙,包括現在坐在檢方席的嚴檢察店。」

  看他點點頭,沈佩璿繼續說:「我沒有休學,但日子過得很辛苦──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幫忙母親到市場擺攤賣菜;七點半,我要趕到學校上課;中間只要沒課,我就會趕回市場,繼續幫忙。」

  「下午我必須陪母親到醫院洗腎,晚上我得回家做飯,整天下來,我沒有時間讀書,更別提睡覺,可是我還是很努力地把握每分每秒,很多時候我邊吃飯邊念書,然後就睡著了,差點淹死在面裡面。」

  眾人笑著,沈佩璿也笑著,很雲淡風輕,只有嚴士揚為她心疼不已。那些畫面,有些他知道,有些連他都沒看過。

  「我知道你很辛苦,真的,相信我,我能體會。你的母親能有你這樣的孩子,我相信她很驕傲,而你也應該讓你母親繼續為你感到驕傲。」

  孩子就像是失控一樣,坐在被告席放聲痛哭,哭到不能自己;現場的人聞之鼻酸,,旁聽席間,男孩的母親也哭得不能自己。

  「宏志,你如果有困難,應該做的是向別人求救,你可以跟我,也可以跟這位嚴檢察官求救,我相信,我堅決相信,這個世上願意幫你的人還有很多,你並不孤獨,但是絕對不能犯罪!」

  孩子用力點頭,後悔不已,「因為媽媽隔天就要洗腎了……家裡只剩幾百塊……所以我才……」淚水不斷掉落。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動手搶了這位阿姨的皮包,如果她受傷了怎麼辦?如果她也急需要用這筆錢怎麼辦?宏志,你一定是個成熟體貼的孩子,自己日子過得苦,更應該多為別人想。」

  「對不起……對不起……」

  「檢方,有關於被告家境的問題,是不是應該通報有關單位?」

  嚴士揚點頭,「訊問被告當天,檢方就已通知社會局,社會局已經介入,提供緊急援助;被告家中是低收入戶,已經撥了一筆錢應急,地檢署和地方法院這裡也發動募捐,另外我們也正在幫宏志的媽媽找份她的身體可以負擔的工作。」

  沈佩璿點點頭,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宏志,我相信你心裡一定很後悔、很難過,我要老實跟你說,這次你是真的犯錯了,法律不能祝若無睹,否則我們等於鼓勵犯罪,鼓勵有困難的人不循正途來解決問題,反而去傷害別人……請你體諒我,即便我對你確實很捨不得,但是我不能縱放。」

  他落淚,點頭,已經做好一切準備。

  「但是,」沈佩璿說著,突然哽咽了,「今天就算我宣告你有罪,你也不一定是壞人!你自己要不要當個好人,完全由你自己心中那個善惡的天平來決定,沒有人可以左右;同樣的,宣告無罪從這裡走出去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宏志,你要做個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父母的人。」

  「我知道……」

  收拾卷宗,沈佩璿站起身,「暫時休息,我們下午兩點宣判。」

  所有人起立,送法官離開。

  沈佩璿從審判席旁專門開給法官走的大門離去,她轉過身,擦掉眼淚──這是她心中最大的為難,也是她當法官以來常常面臨的痛苦,每一個案子都要考驗她一次。

  大家都相信她手上的槌子,相信她心裡的天平,相信她就是代表善惡,可是連她自己都懷疑善惡、好壞,哪有這麼簡單?

  嚴士揚都看到了,他站起身從一旁的門走了出去──這裡雖是地院,不是地檢署,但他就像是在跑他家廚房一樣,他可熟門熟路。

  繞過一段走廊,再轉個彎,果然,他看見了沈佩璿,她就站在中庭花園的某個角落,拿著一杯水卻沒在喝水。

  嚴士揚一陣心疼,他突然懂了她的掙扎──原來她在這個位置上,每天面臨的都是這麼多痛苦的事,尋常人回避即可,她卻得一一解決,逃無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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