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天使風暴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夠了……別說了,不要再說了!」陶水沁緊捂雙耳,拒絕再深掘過往駭人聽聞的真相。

  「現在,你已經知道所有實情,即使你對我不齒或者唾棄也好,你總應該相信伊末爾接近你是別有意圖……」

  「意圖?他對我能有什麼意圖?」陶水沁覺得可笑至極,渾身發抖,踉蹌的退後數步。「你只是心虛,害怕他揭穿你偽善的面具!陸其剛,你真讓我想吐!」

  「難道伊末爾就不會讓你想吐?」

  「至少他不像你裝出一臉『我很善良』的嘴臉招搖撞騙!至少從頭到尾他在我面前……」

  「你真當他是天使?那全部是他用高超的演技裝出來的假像!為了配合你對他假想的形象特地演來討你歡心,你還真的把他看作聖潔無辜?陶水沁,你想裝傻到什麼地步!」

  順著風聲飄來的咆哮,她充耳不聞,循著來時路,撐起顫抖身子翻牆躍離這團黑暗,左膝卻在關鍵時刻不由自主的發軟,順著攀過矮牆的一株瘦枝桂花樹滑跌下來,痛得她眼角溢淚。

  心更痛……

  去他媽的公平正義!這世界何來的公平正義?所有的公平正義全是用合理化的邪惡來粉飾呈現,所謂的真相只是精細切割後的片段虛假。

  公平正義根本不存在!

  像個牢犯囚禁在偌大別墅裡的伊末爾,居然被她熟識了二十多年來始終定義為善民的人迫害,而她,還時常在背後揶揄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王子……

  原來,真正的邪惡是用自以為是的善良評斷一個人。

  原來,真正的罪惡是她在不知情之下成了加害者的幫兇。

  眼前模糊的飛掠過曾經殘存的片段,其實她真正想捂住的是自己的雙眼,越是拚命想閉起,氤氳的瞳眸越是惶恐的瞠大,努力想抓住記憶的碎片。

  伊末爾的笑、那日他離去時孤寂的背影、央求著她留下的焦急……一幕幕如湖面蕩漾的水花,不停擴散開來,觸發靈魂最深處的悸動。

  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迅速跳上車,拋開過往的那些醜陋,陶水沁癱靠在駕駛座上,啟動引擎,在倉卒之間凝視著陸其剛的臉孔從後照鏡中退去。

  一如她已經下定決心。

  我喜歡你。

  陶水沁堵塞在綿延不絕的車陣裡,下巴重重地靠上方向盤,垂掩雙眸的悵惘容顏遠比冰霜還蒼白,腦海彷佛不停轟炸似的喧鬧哄哄,耳畔盤旋著某人曾經狂傲許下的宣告。

  要讓伊末爾愛上一個人很簡單,他太孤獨,太寂寞,只要輕輕走近他身旁,拍拍他肩頭,給他一個安慰的擁抱,他飄浮不定的心便會選擇在那個人身上棲宿。

  未免太容易了……

  他說喜歡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嬉戲一般的心態?慰藉的力量?

  我時常想起你。

  想像著在街角錯肩而過的黑髮女孩會是你,想像著,當我結束拳擊課程撐傘越過街頭的時候,你會忽然闖進傘下,抬頭對我微笑。

  在那形同監禁的灰色青春歲月,她是他眼中唯一燦爛的色彩,所以他喜歡她,是種帶有欣羡色彩的喜歡。

  他渴望擁有像她一樣的燦爛開朗,這份渴望隨著歲月不斷滋長,也許是這份渴望支撐他走到現在,所以,她存在的意義成了他繼續往前走的動力。

  那日他離去的背影,一直盤桓在她心上。

  如斯落寞……

  愛情就像是信仰上帝,出於自覺性,毫無理由,更沒有線索可循。她終於明白。

  沒有誰是缺了誰就活不下去,但是,卻有人得依靠著某個人當作精神支柱才能夠從深淵中爬起,伊末爾便是如此。

  愛情,沒有邏輯可循。

  迷戀,沒有合理可論。

  驅車前往伊末爾住處的這一路上雨勢轉大,傾盆的雨水迷蒙了車窗,車龍硬生生斷在她這一截,小福特停滯不前,接在後頭的是震響雲端的喇叭聲,陶水沁卻沒有勇氣再踩油門前進,因為懦弱,因為心痛,因為……她臉上已經潰堤成災,視野迷蒙一片,分辨不清前方的路程。

  乾脆將車靠邊停下,一路狂奔目的地,陶水沁無暇停足端詳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狼狽可笑,眼淚嘩啦啦奔流如海,至少不用遭受旁人指指點點,痛快的流個淋漓盡致。

  高級住宅區,一流的保全系統,臺灣人慣愛的巴洛克華美雕砌風,如夢中之城般虛幻迷離。通過臭臉警衛的盤查來到她心之所系的目的地,她伸出發顫的柔荑按下綴飾了單顆水晶的門鈴。

  鈴聲吟唱,又是觸痛陶水沁敏感神經的圓舞曲。討厭,為什麼這音樂如此惹她心煩意亂,且偏挑此時撩撥她已然潰堤的情緒……

  「你是什麼人?這是私人住宅,不接受採訪。」應門的男特助制式地道,直接將她歸類為跟拍狗仔。

  陶水沁疲倦地拿出證件,側肩擠進門縫成功鑽入玄關。空調一吹,她冷得猛打噴嚏,頻頻打顫。

  特助瞄一眼證件上的署名,微微一愣,排斥意味似乎淡了些,她能感覺得到。

  「我立刻要見你們執行長。」她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緒,急切地直述來意。

  「由於近日執行長操勞過度導致身體負荷不了,我替執行長排休,今天讓家庭醫生過來看診……」斯文爾雅的特助突遭粗魯的推促,傻眼瞪著不請自入的清麗探員。「陶探員!」

  宛若奔走在一座謎城,濕濘的鞋印一路踩過階梯,二樓鋪排的玻璃地廊烙下她倉皇的足跡。和南部的華宅類似的裝潢,彷佛時光逆溯,凝止在過往。

  陶水沁吸吸鼻頭,推開一間又一間的房門,像玩起躲貓貓,找起藏得太深始終沒被找著的最後一隻落單小貓。

  伊末爾不應該被遺忘,不應該。那日她殘忍的選邊站,無疑是一種遺棄行為,逼他將自我放逐在外,尋覓不到一處心之棲所。

  輕盈的步履驚動了蟄潛的沉悶,劃破了寂靜如死的凝滯,重新啟動時間的齒輪,繼續往前輾進,延續尚未完結的故事。

  「進來。」醇雅的嗓音自最後一扇門扉內傳來。偌大的華墅在白日裡竟是靜若死城,彷佛遭魔法師施術封印,等待誰來給予救贖的美麗王子獨自沉睡,睡在永不醒轉的寒冷孤寂裡,晝夜受盡折磨。

  伊末爾誤以為是家庭醫生徘徊在門外等待指令,不敢擅自進入,於是這麼道。

  陶水沁愣忡片刻才扳下門把,哆嗦著腳步緩緩踩進詭暗的房間。

  那位害她一路淚奔的罪魁禍首背著門坐在椅凳上,捧書俯讀,寬大厚實的肩膀早跳脫昔日的病弱,如同大海般無疆無界的胸膛總讓她有種上不了岸的飄流感。

  窸窣的翻頁聲阻隔在兩人之間,滿室浸淫在沉默裡,斷絕了與外界的連結。

  伊末爾慵懶地問:「是醫生吧?錢特助讓你過來的?」

  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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