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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只是,沒有死,醒來就在這個醫院裡,他還好好活著,他還是欠林寧,死亡的恐懼依然在,於是不得不又開始選擇。

  手指在林寧的唇間流連,他俯下身,自己的唇與她的近在咫尺,「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多活了一年多?難道只是想加重對我的懲罰嗎?林寧,你說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愛上你?」

  他的氣息噴在林寧的臉上,滾燙,「然而現在我卻開始感謝上帝讓我遇到你,讓我短暫而冰冷的人生總算也有美好的東西,只是,只是我還是要離開,讓你感到傷心,難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該是那晚就離開的,上帝卻為他安排了更難的境地,現在林寧就在旁邊,沉默、虛弱,讓他怎麼離開?唇與唇輕輕碰了下,馬上又分開,他坐直身體,臉上是難言的痛苦,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又開始痛。

  「Dr. Smith說我活不了半年,他,也在樓下等我的決定,其實不用決定,除了離開,我還能怎樣?」留戀地看著林寧的臉,「只是我不捨得你。」

  今天離開可能便是永別,他很清楚這點,上帝還能讓他活多久?無法估量,就算心中一萬個不情願,卻還是得離開,已經傷了她,就不要再讓她傷心下去,不如到此為止,就當自己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

  手伸進袋裡拿手機,手機上的時間已是淩晨四點,再不用多久,天就要亮了,趁現在,他對自己說,趁林寧還未醒,走吧。

  「我要走了,」他看著林寧說,「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再任性,因為不可能再有人會在聖誕夜把你從天臺找回來;你不可以再衝動,替別人出頭,因為那個別人不是我;你可以不喝牛奶,但不要放棄已養成的喝酸奶習慣;你也……可以把我忘掉,因為我不再是那個聶修了。」他輕輕柔柔,一樣樣說著,說得雲淡風輕,但眼裡漸漸有晶亮的東西盈滿,只是還未來得及淌下來,人已站起身,背對著林寧。

  「孫仲愚馬上會來這裡,他會把你照顧得很好,你還是可以跟他絆嘴,因為他會包容你,還有,我忘了告訴你,他很怕蟑螂,萬一他欺負你,你可以用這一招來對付他。」他說到這裡,便輕輕地笑。

  病房門在這時打開,Dr. Smith站在門口,「他,還在等你答覆。」

  聶修眼神閃了閃,點點頭,人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再次看了眼林寧。

  「除了你的父親,我會幫你拿回你所有失去的。」他說,而說這句話時,他溫柔的眼變得冷漠,無情,就如一年多前林甯初見他時的樣子。真的決定要走了!

  華美的水晶吊燈,昂貴的雪白羊絨地毯,黑色的真皮長沙發,奢華到極點的寬敞大廳裡,一老一少,一坐一站兩個人。

  坐著的老者,看上去五十幾歲的年紀,穿著考究,一雙眼睛精明而冷酷。

  「你終於回來了。」他穩穩地坐在長沙發上,聲音低沉,說話時頭也沒抬。

  站著的男人不到三十歲,臉色蒼白,消瘦,人面朝著落地大窗站著,對老者的話只是冷冷一笑,沒有回答。

  「我說過,你是我聶長青的兒子,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認輸回頭,現在你輸了?」聶長青仰身靠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與打敗辯方律師後的表情一般無二。

  男人轉過身,看著自己的父親,斯文蒼白的臉依然在笑,「我沒有輸。」

  「哦?」

  「我只是來和你談條件。」

  「條件?」

  「是,如果你同意,我就會做回你的兒子,叫你一聲『爸爸』,如果不行,我馬上就走。」

  聶長青的眼角抽搐了下,「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叫我一聲『爸爸』?我本來就是你的父親。」

  「只是血緣上的,而這並不代表什麼,這一年多你應該明白有血緣的人也可以形同陌路。」

  「你!」

  「怎麼樣?答不答應?你知道我等不了多久,相信下次再看到我,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他蔑視血緣,卻以血緣威脅聶長青,他知道他會同意,因為這世上他與他曾經是完全相同的人,如今他更是他的惟一血親,就算他要死了,聶長青也決不會放棄自己的影子,哪怕希望渺茫。

  果然。

  「說說你的條件。」聶長青沉默了半晌後道。

  「政銘公司的所有檔案,公開的秘密。」

  「你想幹什麼?」

  「你是政銘公司的御用律師,公司所有情況你都一清二楚,我要它們。」

  「你想對付他們?」

  「你說呢?」

  「為了那女孩?」聶長青盯著自己的兒子。

  男人不答,轉身看窗外景色,「到底答不答應?」

  聶長青站起來,手負在身後,來回踱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兒子的背影,政銘公司比起自己的兒子根本算不了什麼,犧牲政銘換回了他,完全合算,只是……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嘴角是陰險的笑。

  「可以,不過我也有條件。」他說。

  「什麼?」

  「我要你接手那件工程事故賠償糾紛案。」

  男人瘦削的身體震了震,卻未回頭,好一會兒。

  「一言為定。」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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