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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一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她的女兒紅。

  「這不能——」他連忙要再埋回去,被她制止。

  「牛嬸說,今天是好日子,會白頭到老,夫妻恩愛。你娶我,好不好?我們現在就成親,你跟我白頭到老,夫妻恩愛。」

  他啞了聲。

  怎會不好?他求之不得!

  可——這太突然,也太寒磣,不能如此委屈她。

  「這事等你酒醒再——」

  「你知道我沒醉。」

  他靜默下來。

  是啊,有何不可呢?

  早先就是他顧慮太多,累得她要不顧矜持表態,已虧欠過她一回了,如今她都主動求親,難不成還要拖拉著不乾脆?

  他願陪她瘋癲一回——

  「好,我們成親。」無論她是當真抑或醉後戲言,他是真心實意,願娶她為妻,一生誠摯相待。

  因陋就簡地原處拜了天地,再朝她指示的父母墳頭方向磕頭三拜,最後,夫妻執手盈盈一禮,唯望舉案齊眉,相持以誠。

  沒有紅燭喜帕、大紅燈籠,也沒有擺桌宴賓、賀客盈門,只有執手相依的兩人,以及一壇陳封二十年的女兒紅。

  她開了封,於君對飲。

  月已半沉。

  一壇女兒紅,兩人肩靠著肩,舉杯對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也喝去大半壇。

  「喝了我的女兒紅,想不認賬都不行了。」

  「我沒想賴。」他接過她手中的空杯,溫存拭去她嘴角的酒漬,才又替她斟上半杯,一如以往那般妥帖照顧著她的需求。

  「其實我酒量很好,不會醉。小時候爹常灌我吃很多珍貴的補藥補酒,所以身子骨很好,也不容易病。」

  「房裡那一大櫃子的醫書,全是爹留下的?」

  「嗯,他是大夫,醫術很好,醫德更好,若遇上窮苦人家,看病常常分文不取。他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醫者父母心,總說要把這一身精湛醫術都傳給我,希望我也跟他一樣,懂得幫助那些無助病苦的人。」

  「我——當真是你醫的頭一個病人?」若不是純粹嚇嚇他,就是真的只醫過牲畜了?

  「是啊。打我有記憶以來,就在爹身邊看著,把脈、下針多少也學了一點,遇到不懂的就翻翻醫書,總有辦法的。」

  「……」你這樣講,難怪沒人敢讓你醫呀!

  她其實比他以為的還要更聰明,他這一身沉屙,能讓她醫治到今日這邊景況,靠的絕非只是運氣。

  「那後來呢?爹是怎麼去的?」

  「積郁成疾。」這種心頭病,是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醫不了的。

  「咱們常去抓藥的那間藥鋪子,那原是我家的,爹太信任人,才會教人給拐騙了家財。可他無怨,只懇請那人留下王掌櫃,他跟著我爹做事了大半輩子,都年紀一把了,不堪再受折騰。」

  這哪來的傻子啊?自身都難保了,還一徑替他人想方設法。

  可也就是這股子傻勁,才會教出這樣的傻女兒,傻得——無比美好。

  正因為這樣的她,才圓滿了他的人生。

  他回身,帶著滿懷的感恩,將她擁入懷中。

  她靠著厚實胸坎,低低續道:「一家子兩袖清風,只好回到這祖傳的老屋。先是我娘不堪勞累病倒了,咱們連抓藥的錢都沒有,昔日幫助過的人,沒有一個站出來幫我們一把,因此不到半年,我娘就去了。再來就是我爹……臨終前,他堅持一生的信念也迷惘了,愧悔累及妻兒,問我——一世為善,真錯了嗎?

  「錯了嗎?我答不出來,可也不自覺在走他的老路,爹教了我一輩子的信念,無法說抹就抹得乾乾淨淨。」她仰眸,問他:「你認為,我該如何回答我爹?」

  他不答,反問:「帶我回來,悔嗎?」

  「當然不。」這一回答出口,她便懂了。

  她若悔了,沒那軟心腸,今日他便不會在這兒,與她拜天地,共飲夫妻酒。

  爹沒錯,世人千萬種,不會每一種結果盡皆相同,有好,也會有壞;有穆浥塵,也會有孫秀才,不需苦苦拘泥於結果不盡如人意。

  這世上,總要有幾個癡兒,教時間存在著希望與美好。

  「我若再找麻煩,你就別叨念我……」她歎。

  心裡早有準備了,她敗家,他拼老命養家便是。

  「時候不早了,該睡了。」他拿開她手上的酒杯,不讓她再飲。雖不會醉,喝多了終究傷身。

  她難得乖巧,一句也沒抗辯,軟軟偎去,臂膀攀上他肩頸,意圖極其分明。

  懶鬼。他也認命了,張臂抱起她,充當穆大姑娘的跑腿轎夫,將人安安穩穩送上床。

  打直腰杆正要退開,他冷不防又教她揪住襟口,一把扯了回來。

  「洞房花燭夜,你上哪兒去?」

  「別……」這回防備不及,他整個人跌上軟馥嬌軀。

  原來,姑娘身軀如此柔軟,感受到玲瓏有致,婉媚似水的女子體態,他幾乎要心神蕩漾。

  她纖指輕刮他臊紅的頰。「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君子不是這麼當的?」

  再把持下去,就不是君子,而是愣子了。

  他抓住頰畔搔弄的柔荑,合握掌中,湊上唇邊珍惜萬般地輕吻一記。「真的可以嗎?」

  總覺得太委屈她。

  至少——等他有能力,用大紅花轎、明媒正娶將她迎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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