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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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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不瞭解她嗎?孫秀才的情況,要她當沒看到、不去管,那就不是穆朝雨了。只是不曉得該如何讓她明白,這世間不是人人都能幫。 她的心地太純善,總以為真心付出,別人便能感受到,可讀書人一向比誰都在乎臉面,風骨不容冒犯,他擔心,她做了好事反正對方心頭留下疙瘩。 她想幫,也得看人家承不承她的情。 那孫秀才每每見了他,總是昂首傲然而過,既是覺得他無福攀交,他也不勉強。 由此也看的出,此人自視甚高,不願矮下身段,否則四肢健全,考過縣試,先天條件就比他好上太多,圖個三餐溫飽又有何難,何至於落到如此境地? 既然他沒反對,她開始會送些青菜和白米過去給孫秀才,還有羊奶,他還是每日放在桌上,隨她要喝或者端去送人,他從不干涉。 她開始得了空,動不動便往孫家跑。 那娃兒頗得她的緣,又說孫秀才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不會顧孩子,她當奶娘當成了癮,如今娃兒頗粘她,有時還不肯給爹抱呢…… 他看在眼裡,胸坎仿佛堵著什麼,咽不下也嘔不出,卻始終沒多說什麼。 如今他要見她,都還得上孫家去找。 向晚時,下起了雨,浥塵擔心她回來要淋得一身濕,執傘前去接她。接近孫宅時,瞧見兩人站在門外,孫秀才一手搭在她肩旁,稍急的音律傳了過來—— 「你跟他……我不介意的,真的,我可以接納你……」 接納。 他說的是接納,仿佛施恩似的,說著不介意。 一個大姑娘,長年與男人共居一室,對於一個將禮教看得比命還種的讀書人而言,此舉無異於失貞敗德,不堪入目。 一個名節敗壞的女子,他還肯娶她已是莫大的恩澤,她應該要感謝他的寬大為懷,這是高攀。 他沒再上前,安安靜靜佇立,隔著一段距離望她。 她沒推拒,因為根本已嚇傻了。 完全沒想到,孫秀才會對她說這些,一時想不出該這麼應對。這人如此驕傲,不能拒絕得太難看,他面子上會掛不住…… 短瞬間,一顆腦袋已百轉千回,目光一轉,瞧見了不遠處的人,穆朝雨有如見著浮木,趕忙丟下一句:「我家人來接我了!」便逃難似的奔離。 直到來到那男人面前,用力握住他的手,她才籲出一口氣,感到安心。 他沒多說什麼,將傘往她那邊移,輕喃一句。「走吧,回家。」 她用力點頭。「嗯,回家。」 一路上,誰也沒特意開口,浥塵謹慎為她持傘,雨勢漸大,他幾乎濕了半邊身子,卻一心一意只護著不教她淋雨受寒。 雨水沖刷過後的小路泥濘難行,繡花鞋半陷入泥地裡,走得顛晃不穩,必須揪著他臂膀緩慢前行,他側首望去,將傘交到她手上,繞到她跟前默默彎下身子。「上來,我背你。」 她笑了,一點也不意外他的舉動,爬到他背上,由他馱負著回他們的家,得了便宜嘴上還賣著乖。「我們這樣,要教孫秀才瞧見,又要皺眉批評,說是行為不檢、不堪入目了……」 他腳下一頓,沒說什麼地靜靜前行。 她舒舒服服趴在他背上,嘴邊閑來沒事便鬧鬧他,彈彈他耳垂。「喂,你好歹也說說話。」要在以前,不是早頂嘴了嗎?他現在的大爺了,可不像以前,憨憨呆呆任她玩。 要說什麼?旁人瞧輕他們,難不成他們也要看低自己嗎? 孫秀才要怎麼想的他的事,他們問心無愧,何必非要拘泥於迂腐禮教,不知變通? 還是——連她也認為,是他壞了她名節? 他一直以為,她並非活在重重教條壓制之下、活不出自我的女子,到頭來,她也逃不開閨譽、世間觀感,以及三從四德這些個女子宿命…… 回到家,他將她放在床邊,打了盆水進來,蹲身替她脫去沾滿泥濘的繡花鞋,仔仔細細拭淨她雙腿,再穿上乾淨的棉襪、鞋子。 他起身,端著污水離開前,步履在房門口停了會兒,留下一句。「不要嫁他。」 原是貪懶趴臥在床畔的身子,整個彈坐起來。「啥?」 就說嘛,她家大爺今兒個怎麼怪怪的,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原就沒那打算,這會兒他主動提起了,她忍不住便想逗逗他。「不嫁他,嫁誰?真要留著當老姑婆,讓你操勞一輩子啊?你不說老怕我嫁不出去,這會兒有人肯要了,最開心的不就是你?往後沒人給你找麻煩,你可自由了。」 「我沒這麼說過。」為她操勞,從來都是心甘情願,今天她不嫁,他為她憂碌一生,她若嫁了,他也沒想過要自由。 這一生,他早就打定主意,要為她殫思竭慮、盡付一生青春。 「你若要嫁,我替你找更好的,他配不上你。」 配不上?「也只有你會這麼想。」人家可還認為她殘花敗柳,高攀了呢! 「不明白你珍貴之處的人,不配擁有你。」 他端著水盆出去了,留下穆朝雨一臉憨傻。 她既不是什麼名門千金,沒有大把嫁妝,姿容亦非絕色,還像他說的,沒規沒距沒個閨女樣,一天到晚給他找事做,麻煩透了……可那個被操勞得半死的男人,卻說她無比珍貴。 用那麼堅定、理所當然的語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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