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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或許是連夜兼程趕路,使得清麗面容稍顯蒼白,人也憔悴了些。

  梅映宛顧不得對方充滿敵意的對峙,語調有著掩抑不住的憂慮。「他……還好嗎?」

  「死不了!」

  「讓我……見見他。」從消息傳回京師,她便一刻也無法安坐,定要親自確認他安好無虞。

  穿心而過的利箭啊!那會是多重的傷?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讓你見他?」雖然衛少央絕口不提,但若不是為眼前這女人,他會落得今日地步嗎?

  「你會的。」梅映宛仰首,眸色堅定。「如果你明白,他有多希望我能在他身邊,你就會。」

  嶽紅綃沉寂了。

  她確實比誰都清楚,衛少央最渴望見到的人,是她,即使到今日性命垂危,也不曾有一刻怨怪過……

  也許,這是他的最後一晚了,她還忍心罔顧他的希求嗎?她至少——也要讓他走得快慰些。

  「跟我來吧!」嶽紅綃領著她,走入帥帳。

  目光一觸及那傷重垂危的身軀,溫熱的水氣湧上眼眶,她緩步上前,輕輕撫觸冰冷失溫的面容,氣息弱得幾乎探不著。

  「你怎會傷成這樣?」她低喃,心房疼痛。

  「還不是為了救你那沒用的丈夫!他真是八輩子前欠你的,要這樣拚死拚活地還!」深知這傻到極點的男人,無論清醒昏迷都不會對她說這些,嶽紅綃忍無可忍,代他埋怨兩句。

  傻啊……連她都想這麼罵他!

  她寧願當寡婦,也不要他這般為她,他不懂嗎?

  明明,都已經要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別再顧念著她了,他為何不聽?

  飽滿的水氣跌出眼眶,落到他慘無血色的面容上,她目光不曾稍移。「他現在……狀況如何?」

  「身中劇毒,每隔一個時辰得少量飲下解毒湯藥,還不知能否化去毒性。軍醫說,若能挨過今晚尚有一線希望,否則……」事實上,是根本熬不過。

  梅映宛閉了下眼。「我懂了。把他交給我吧!」

  嶽紅綃沒應聲。

  瞧出她的防備,又道:「你可以不必防我,他能這樣待我,我又怎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我只是……想好好陪著他,熬過這一關。」

  嶽紅綃什麼也沒表示,審視了她半晌後靜靜轉身,無聲允了她的請求。

  「你放心,他是苦命出身的孩子,什麼困境沒遭受過?他挨得過來的。」身後傳來這樣一句話,嶽紅綃步伐頓了頓,沒回頭,大步離去。

  她,一點都不像她那個混賬夫婿。

  帳營內,寂靜無聲。

  梅映宛捧起剛送進來的解毒湯藥,些許、些許留心喂入,確定湯藥流進喉間,她拿起擱在藥碗旁的布巾輕拭唇角藥漬,不一會兒,鮮血流出唇際,緊接著大量自口中狂湧而出,染紅了帕子,她怎麼拭也拭不盡,怎麼止也止不住。

  嶽紅綃說,他自從莫名中毒後,湯藥便怎麼也喂不進去了,總是嘔血……只是他還有多少血可嘔?

  她拭著、拭著,心痛莫名,緊緊抱住他,鮮血染上他,也染了她一身。「衛,你別這樣……」

  昏迷之中的身軀,因這聲悽楚的呼喚,微微一顫。

  「你聽得見的,是不?」她張臂,更加摟緊了他。「我在這裡,在這裡陪著你。」

  面容貼上他冰冷的頰,在他耳畔輕喃:「你說,我不要你死,你就不會死;你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都會為我辦到……衛,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喝藥,我要你好好活著,你辦得到嗎?」

  指尖微微抽動,她感受到了,稍稍鬆開他,鮮血不再狂湧,她輕輕拭淨他臉上、唇際的血漬,喚人再去熬一碗湯藥來。

  送來的人,是嶽紅綃,她始終潛在暗處防範著,只要梅映宛一有不軌行止便能立時阻止,然而至今她所看到的,卻是一名為情人憂傷憔悴的女子,每回湯藥送上來,總是以身試藥……

  梅映宛走不開,昏迷中的衛少央,仍不自覺追隨著那道柔淺音律,五指眷戀纏握,不捨得放開,嶽紅綃將藥捧到她面前,讓她能單手喂藥。

  「多謝。」給了她感激的一眼,依舊先嘗上一口,片刻後才對著靠在她肩上的衛少央耳畔輕聲道:「衛,喝藥好不?別再讓我擔心了。」

  一匙,又一匙,這回,他飲了進去,沒再嘔血。

  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嶽紅綃收拾空碗,沒立刻離去,研究了她半晌,問道:「為什麼?」

  梅映宛知她指的是試藥一事,苦笑道:「若下毒之人真是我的丈夫,那麼他首先毒害的人,便是他的妻子與未出世的孩兒,也算天理報應了。若不是,就當償他的情,我虧欠他甚多。」

  嶽紅綃不發一語,她亦不再多言,全心看顧著衛少央,連她幾時離去都不曉得。

  每隔一個時辰,她悉心喂藥,若他飲得進去,體內毒性便可化解。

  每當他又嘔血,她便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話、溫柔撫慰,告訴他,她就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他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只要他睜開眼。

  折騰了一日夜,脈息稍稍回穩。

  掌心平貼胸口,感受到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跳動,梅映宛放下高懸的心,躺臥在他身側,指尖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溫柔而眷戀地撫觸俊顏,眼、眉、鼻、唇……雖然蒼白,卻仍是如此撼動芳心地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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