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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其實,與其他先帝所誕的皇子們相比,浩瀚的外貌並不若其他兄弟般那麼招人注目。

  他並沒有臨淵的溫文儒雅!也沒有臨淵那般老好人的嘮叨與熱血心腸;他也沒有麗澤外貌光彩逼人,與總是優間從容的神態:他當然更不似武藝高強的破浪那般讓人不得不去注意,且他,也無破浪那任性到底就無人能左右的個性。

  他只是個很平凡的人。

  他一點也無任何奇特的地方,也無讓人一眼瞧過就過自不忘之處,然而這樣平淡無奇的他,卻是先帝指名的下一任帝君,也是這座中土帝國的當今皇帝。

  抬首望去,這座位於人間端麗輝煌的皇宮,集結了世間所有的繁華與寵耀,卻同時也貧瘠得令在紅牆綠瓦外那一端的人無法想像。

  它像是荒蕪沙漠裡,一座種植了太多植物的茂盛花園。但,就是因為人們貪心地種植了太多,因此,裡頭充斥著迷惘、偏激、沉浸與無法自拔,它集合了人世間所有的歡愉與哀戚,其實永遠的天堂並不在其中。纏綿俳側更是個遙遠的夢,偏偏,它又像罌粟般蠱惑著所有人,因此當你一日一步入其中,就如同其他入了網的小蟲們,在飛入網中後,便因絲網纏身而再難迷途知返,更遑論是抽身而退。

  將熬好的藥汁倒入碗裡後,帶著心事的晴諺,以託盤盛著藥碗,踩著輕盈不吵醒浩瀚的步伐步進寢宮裡。

  還病著的浩瀚,在這夜裡睡得很熟,站在榻邊低首看著他的病容,她在心底問著自己,她有多久沒有這般看著他了?

  明明都那麼多年了,過去的印子也已淡得看不見蹤影,可是,要做到原諒自己、也原諒他,她卻覺得好難、好難……難到她的內心歲歲年年下來,就快被欲望與自製給撕裂。

  她怕一旦原諒他,他就不會再留在她的身邊,她也怕,旦她原諒自己,她就會不計一切後果想要……

  想要得到他。

  睡得不甚安穩的浩瀚在夢中翻了個身,俊朗的面容,在她的視線下逐漸面向她,令她中止了腦海的思緒。立在榻旁的十二盞燭臺,將那張她早已熟悉到有如自己的臉龐映照得是這麼清晰,她擱下手中未涼的藥碗置在小桌上,坐在榻旁繼續靜靜瞧著眼睫緊合著的他。

  知道她的目光現正流連在他面上的浩瀚,刻意繼續裝睡,好讓她能夠繼續放肆自己。他向來就睡得很少,也知道唯有在他合上了眼時,她才會毫無顧忌地在他的面前,做她真實的自己。

  他願意這樣成全她。

  即使不能望進她美麗的眼眸裡,看清楚此刻她正想著什麼,但,他很願意留住這道只能靠想像細細感覺的目光,至少,總是將視線自他身上撇開的她,在這刻,不再回避於他,而合上眼的他,在有了這層隔閡之後,也無須在面對她時再攜著內疚的心情。

  其實他們都明白,自很久以前起,他倆之間早已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存在。

  當年的他們,每回偶爾相遇,即久久不能放開彼此的目光,就像是禦院中的正企圖攀上樹的藤,蜿蜒糾纏,彼此緊緊纏繞。可就在不該發生的那一日發生後,這株小小的愛苗,也因為她父母的死去而被摧毀了。即使至今,他仍舊忘不了那日跪在雙親屍首旁的她,那時臉上的茫然與無助,和她面上想恨又不能恨的神情,龐大的內疚與自責,令他很想就此親手扼殺那份暗地裡的感情,但,他的心,卻又始終無能為力。

  也許愛情的本身,就是摧毀愛情的凶徒,相互吸引之餘,也相互地彼此傷害。

  人生那麼長,無論發生了何事、無論曾再如何憎恨與心痛,日子仍舊是要一日日地繼續過下去,可那曾經碎了一地的愛情呢?它們上哪去了?

  雖然它們依然存在,他們也都還在彼此的身邊,只是在小心黏合過後的心動,就顯得太過透明與脆弱,彷佛只要輕輕一觸就又要碎了股,禁不起再一次的觸碰,也禁不起另一次虔心的撫摸。

  這世上,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相處與情愛,大部分都有著相似的模式。只是,他人大多是以行動或溫暖的言語來證明,而他們,則是在某些情緒就快溢出胸口時,趕緊刻意問躲對方的目光,並小心維持著這份誰都不要戳破的安靜,欺人,也欺己,就只是為了能繼續保有這一份有著距離的安全關係。

  那種感覺,有點黏膩甜蜜,卻也有點悲哀。

  冰涼的掌心,試探性地撫上浩瀚微熱的額際,它停留了好一會兒,才輕緩的離開,在它離開時,自那似走又不願走的指問無言地傳來種類似依依的感覺。他沒有睜開雙眼,只是繼續裝睡,為的只是想多回味一會兒她這總是對他表裡不一的溫柔,為的,是想讓從不在他面前表露出關心與柔情的她,能再次全身而退。

  當坐在他身畔的晴諺悄悄起身離開床榻的那一刻,其實浩瀚很想睜開眼、拉住她,然後撤除所有掩蓋的暖昧,挽回年少時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那份心動,讓那原本就該發生在他倆之間的情事,開花結果。可他知道,一旦保護彼此的面具戳破了,以他倆皆敢愛也敢恨、不是玉碎就是瓦全的性格,他們彼此恐就無法再偽裝下去了。

  因此他只能忍耐著。

  只是,他不知他還能再忍多久。

  遠處門扉輕輕合上的聲響,令浩瀚睜開了雙眼,聆聽著晴諺在廊上極力放輕的腳步聲,他默然地握緊那雙以往明明就可以捉住,卻在此時什麼都得不到的掌心。

  當思念變成一種煎熬時,回憶也就變得益加甜美。

  寂寞是罪,心碎是醉。

  或許他們的眼淚都找不到出口,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流,又該與誰依偎。

  其實,他們都只是缺乏勇氣去承認,他們後悔。

  於是在這夜,他們就一如多年來的無聲默契,繼續這般……

  他騙他自己。

  她騙她自己。

  迷陀域——

  已在迷陀域裡待了好長一段時日,並將迷陀域裡投效她的人子組織成一支訓練有素的大軍後,夜色在迷陀域裡儼然已成為帝國的一大軍力。

  自海皇蘇醒至真天孫麗澤回到天宮後,三道與中土的關係日益緊張,收到這些消息的夜色,近來更是積極地練兵,並在迷陀域裡接連蓋起一座座軍事用城,讓它們成為圍繞中土的第一道防線。

  「主子。」已與夜色會合的喜天,在出城打探消息幾日回城後,恭謹地站在她身後低映。

  正在研究軍圖的夜色徽側過首,難得地發現喜天也會露出不樂觀的神情。

  「如何」就她所知,迷陀域裡另一股反對帝國的勢力,如同她一般。也已集結完成,聽說不日就將起兵,想搶在她之前一統紛亂的迷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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