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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為何不殺我?」滕玉平淡地答來,「我的職責,只是枚平叛亂,至於該如何發落你,那並不是我的責任。」

  「我就不信你的心中無恨!」不在意料中的答案,令玉面閻羅的眼瞳不住地瞠大,未久,像是不甘似地,他瞪視著滕玉面上那極度令他感到刺眼的冷漠。

  「對你,沒有,因該過去的都已過去了。」對於月裳所有相關之事,總覺得心湖再也泛不起一絲漣漪的滕玉,在這一刻,所深深回想起的,並不是記憶中月裳頭戴後冠時的模樣,亦不是這個皇帝那一紙親書他赴死的聖詔,而是歲月都已泛黃後,子問那為他而盛在眼裡的淚意。

  玉面閻羅不死心地再問:「對鬼後呢?」他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他不能就這麼簡單地轉身走開或是擺脫的,因在這其中,深受其苦折磨的,還有另一隻因愛孤獨了數百年的孤魂呀!

  「那則不是你該關心之事了。」不願再多看他一眼的滕玉,扭頭朝旁喝聲一喚,「廣目!」六部眾的職責裡,身負審斷一職的廣目,聞聲後即低首攤開兩掌的掌心,在兩掌掌心浮映出血色的文字後,大聲念出鬼後的聖裁。

  「鬼後有令,即決即斬!」

  自冰原地下竄出的六陰差,皆有著同樣炯青色的臉龐,破冰而出的他們,迅速在安靜的冰原上分散開來,其中三名陰差捉住了早已趴平在冰上的羅刹,拖拉著他的兩腳,一語不發地將他給拖至冰雪底下,而另三名,則是下頭玉面閻羅的掙扎,其一緊緊箍住了他的頸子,另兩者則是分別站立左右扯住他的手腳,在玉面閻羅不及喊出聲時,三者同時奔竄向不同的方向。

  在那一刻,滕玉別過眼,並未去看玉面閻羅的下場,也無心再去探究,為愛不惜一切這麼做,究竟是值與不值。

  「餘孽呢?」他在收拾好畫卷後,拾起那一柄令各界眾生瘋狂的神之器,再緩緩踱向法王的身旁。

  「他們跑不了的,夜叉他們去追了。」法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裡的東西,「這就是神之器?」怎麼看起來就像是一柄普通的大刀而已?在那裡頭,真住了個由三界聯手合造的刀靈嗎?

  也是頭一回有機會親眼一瞧神之器的滕玉,揚高了手中之刀,回想起方才羅刹欲拉刀出鞘時面上的拚勁後,他也試著一手覆上刀柄想要拉刀出鞘,借此試試自個兒的能耐,可在這時,一股強大的拒力自他的掌心傳抵至他的心稍,令他的十指有若熾火焚燒之餘,亦令他掌心麻痹得什麼知覺也沒有,他不禁愕看著手中無論是誰也不願成全的兵器。

  刀靈她……竟對自個兒下了咒,強行將刀身封在刀鞘中,不願為任何人所用?

  很少能看見滕玉滿面錯愕的法王,才想問他是怎麼回事時,近在他面前的滕玉警覺性地望向天際,並一掌狠狠地將他給震離了原地老遠。

  在確定他倆已走得夠遠後,雙目一刻也不敢自天際移開的滕玉扯開了嗓朝他們交代。

  「廣目、法王,你等速返鬼後座前保駕!」

  「什麼……」好不容易才站穩的法王,下意識地隨著滕玉的目光看去,就見本是幽暗不見一絲光明的天際,頓生了萬般耀目的強烈金光,「這是怎麼回事?」

  「快走,」沒空同他解釋的滕玉,不遺餘力地揚聲催促,同時拉卷出袖,一鼓作氣地將卷中的百鬼全都點閱出世。

  宛若流星墜落的刺眼燦光,將純白的雪地映照成一片難以逼視的碎金,大地驀地重獲光明,雪原上,道行淺了點,來不及隱匿其行跡的鬼輩,在一具身影逐漸成形,圍繞在周圍的萬丈金光朝四下劇射而來時,登時形消於無,就連一聲歎息也沒法留下。

  身著一襲黃金戰甲的無冕,手握神之器劍靈,任由身後一襲戰袍在風中不斷飄打,面上那冷然傲視一切的神態,並不是與他闊別數月的滕玉所能想像的,而滕玉更沒料到的是,區區一介神界之神,在沒有其他神人的助勢之下,竟能憑藉著一己之力,打開鬼後為他界眾生所設下的鬼界結界,就這麼大喇喇地板進鬼界最深處的地獄。

  「本神懶得同你廢話。」無冕將手中之劍的劍尖指向滕玉,全然沒將他看在眼底的道:「你聽清楚,我來這,可不是特意來同你敘舊的。」

  「得到一柄神之器猶不能滿足,因此需要連另一柄神之器也給奪走,如此才能讓你心安?」就算他什麼原由也不多說,滕玉也知他會來此的來意。

  無冕就是欣賞他的不拖泥帶水,「誰教我是個貪心的神仙?」

  雖說早就料到會有此日的到來,但它,也未免來得太早了些,這讓事前只為平亂而來的滕玉,不禁滿心懷疑起,眼前這位身份與能耐明顯高出當時頭一回所見的神界之神,他究竟是怎麼在突破結界後,一舉跨越過鬼後在各層各殿地獄所布下的重兵,來到這可說快抵鬼界之底的大寒地獄。

  「你是如何來到這兒的?」

  「你說呢?」無冕挪開眼,瞧了瞧手中之劍後,再滿意地看向他。他……以手中所握的神之器,一路過關斬將,舉劍殺來此地?

  恍然明白他做了何事後,滕玉震驚地握緊了手中不肯出鞘的刀靈,怎麼也沒法相信,那些成千上萬,數百年來安分固守於職位上的眾多鬼兵鬼將,在今日竟因另一柄神之器之故,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全都送了鬼命。

  身為鬥神的無冕,真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不會以為就為了成全他個人的私欲,鬼界會容忍他這般大開殺戒大殺鬼界眾鬼吧?他知不知道他劍下所殺的,是一心只想等待刑期已滿,好能投胎回到人間的無辜之鬼?還是說,為了柄彎月刀,他不惜與鬼界為敵,也要挑起鬼界與神界之間的仇隙?

  飄散在風裡的哀哀泣音,一聲又一聲地,仿佛這一刻都在滕玉的耳邊啜泣地低低傾訴,那不得不被迫殯命於無的不甘,這讓怎麼也無法咽下這口氣的滕玉,難忍心中惻然地瞪向不惜代價的無冕。

  「他們是被迫待在鬼界的。他們最大的心願,不過就只是想再投胎為人罷了!」雖說神之器無罪,但那些癡心的鬼類也無罪呀,他怎能就這般斷送了那麼多的思念與期待?

  豈料無冕只是微偏過頭,狀似可有可無地問。

  「我該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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