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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這是一種兩面皆輸的作法。

  站在魔界密林外的彎月,茫然地瞧著眼前這座再熟悉不過的黑暗森林,彌漫在林間的重重瘴氣,似永不會散去的黑霧,依舊佔據了整片怪木叢生的密林。

  仔細算來,她離開魔界,約莫也有三百多年了,當初她在遭人帶離此界時,她就不曾想再回來過,若是可能,她永遠也不願再踏上這片土地,可她這回尋藥的地點,偏伯就是在這片埋葬了她許多往事的暗之森林、心之墳場。

  回想起在魔界的數千年來,那些血一般的往事,兩腳重若千斤的她,不知該怎麼說服自己大步邁人林間,看著眼前這些令她躊躇的景致,她不禁在懷疑,派地尋藥的燕吹笛,刻意指名那味藥,是否就是想借此讓她去面對那些她不願回顧的過往。

  燕吹笛曾說過,當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想忘的事忘不掉。

  她曾經很羡慕說這話的燕吹笛,因為他的生命有限,就算那些想忘的事忘不掉,至少他還有個以生命作結的終點在那兒,時間一到,縱使再有忘不掉的事,也終會被忘川水給流盡,可對她這生命無盡漫長、不知終點在何方的刀靈來說,她就連忘川水也盼不到。

  就在她裹足不前的當頭,一道自旁傳來的熟悉男音,忍不住問出他心底的疑問。「進不進去,真有需要考慮這麼久?」想當初那只鏡妖問她去不去魔界時,她不是很快就下定決心了嗎?怎麼到頭來卻又退卻了?

  彎月側過臉,瞧著那個她原以為已打發的雷頤,「你還不死心?」

  「我是個很固執的男人。」笑意飛上他的薄唇,仿佛先前他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原本認為只要她托出了往事,他就會死心不再纏著她的彎月,在此時低迷的心情催化下,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心。

  「本是同根生,你不會與我動手的。」雷頤有恃無恐地朝她眨眼,更得寸進尺地牽起她的手與她交握,「更何況,你厭倦殺生。」「放手。」她想將那只握牢她的大掌甩開。

  緊握著她不放的雷頤,在她的冷眼朝他殺過來時,只是微揚起墨眉睨著她,擺出一副「我不放你又能拿我怎麼辦」的模樣。

  「我有事得辦。」她要心煩的事已經夠多了,再加上他這樁的話…他是存心不想讓她好過嗎?

  「正巧,我也有事得到魔界一趟。」他說著說著,就拉著她大步沖進她一直都跨不進的森林邊界。「走吧。」經他一拉,別無選擇一腳踩進魔界領域的彎月,在林中冰涼薄霧撲面迎來時,無法克制地倒抽口涼氣,雖然聲音很小很細微,但拉著她行走的雷頤仍是聽見了,但他並沒有給她後悔的餘地,逕自握緊她的手往林間深處走去。

  枝無棲鳥、草無宿蟲,四下安靜得有些可怕,走在蔓地恣生頻勾人裙據的荊棘地上,仰首看去,一棵棵枝葉濃密的老樹,龐然無邊地蒙蔽了天際,樹幹上四處掛滿了形狀與色澤皆似白色蛛網的松蘿,冷風一吹,即猶如一雙雙迎風搖盪的白色骷髏手,隨時都有可能探爪下來抓住迷失在林間的人們,而在遠處的大樹底下,幢幢黑影,則不時閃掠而過。

  察覺她的手心似乎傳來了陣陣顫意,不認為她會怕這些東西的雷項,實是不明白她在怕些什麼,甘願再冒碰釘子窘況的他,索性出聲轉移她的注意力。。

  「有沒有心情與我聊聊?。

  愈走愈慢的彎月,不語地自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

  「嗯?」他有耐心地回頭再問。

  「這些年來………你都在哪?」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題的她,遲疑地拖著音調。

  「神佛兩界以及人鬼兩界。」將她拉來身旁挽著她手臂的雷頤,體貼地放慢步伐配合她。「我經歷過的主人並不多。」

  她有些不解,「神佛兩界要你何用?」人鬼兩界她還可明白,但神佛兩界……不是不殺生的嗎?

  「我是被擺著好看的。」他聳聳寬肩,謊言說得甚是流暢。

  「你該慶倖,你的遭遇不似我這般。」一想到他能安然地在那兩界,不必替主人四處征戰殺戮她便很感激上天仍是善待了他們其中一人。

  他冷聲一笑,「是嗎?」她要是知道這幾千年來他曾奉主人之命幹過些什麼事,她恐怕會更慶倖她的遭遇不像他的。

  彎月並沒有留心他的這句話,她兩眼直視著前方遠處一線穿透暗物的光線,始終飄浮在空氣中的重重林瘴逐漸散去,愈是往前,林間的景致也有了些改變,當他們終於走出密林時,迎接他們的,是有些類似人間的風景。

  「魔界向來都是這麼冷清嗎?」四下追尋不著半分人影的雷頤張大了眼左觀右望。

  「魔界之魔不喜與同類往來,他們大多安分的待在自個兒的地盤裡。」她輕輕拉開他還牽著不放的手掌。「你不會希望他們全都出籠來迎接你吧?」

  豈料他卻漾著笑,「那樣的話,我會省事些。」

  「省事?」她多心地瞧著他那副別有所圖的模樣。

  「瞧,這兒有桃樹」裝作沒聽見的雷頤一把拉過她,大步走向前方的桃林。

  「已死的桃樹。」看著已枯了數千年,至今仍是毫無生機的桃林,她微微搖首,「這樹在魔界裡種不活的。」

  雷頤一手撫著下頷,「可是我想看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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