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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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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你,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我就永遠擺脫不了我的自卑?你知不知道每當天帝和那些仙君在數落我時,他們總是拿你來做比較?」打她長記性以來,她哪一年哪一日,不是在集光彩於一身的他的陰影裡過活?若非生來就與他同類,她早就跟其他三聖獸一樣把他當成敵人來看待了。「我——」從無神告訴過他,也不知給她帶來這麼大壓力的聖棋,開口辯駁,卻驀然收口,只因她那雙看似傷心的眸子,在窗外陣陣驟亮的光影下,被映照得太過無處躲藏。兀自發洩的她,索性一古腦地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全都撿在這當頭傾倒出來。她的音調中帶著模糊的哽咽,「是,你有慧根,你天資聰穎,但我沒有,我不是啊,誰說我不用功、從沒努力過的?我做了,我全都照你們的意思做的!可我就是一隻再怎麼努力也不會開竅的苯聖獸,什麼術法、修行,我就算花再多心血也學不會嘛!誰說麒麟,就得兩隻都一樣的?我就是和你不同不行嗎?」 誰能和他相比?其他聖獸不能,她當然也不能,雖說後天的努力比什麼都重要,可沒有天資也不成啊。僵站在原地的聖棋,定定聆聽著氣息激越的她,自小嘴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是傾盡了氣力自她小小的身子裡掏吼出來,字字含血,也字字帶淚。她以袖拭著不斷落至頰上的淚水,「他們看不起我就算了,為什麼連你也要視我為你的恥辱?一直以來,我們不都是只有彼此嗎?何時起你也變得和那些仙神一樣,把我視為下等獸?為何就算我有了人身,你還是一樣不把我瞧進眼裡?」 「我並沒………」他不斷搖首,上前靠近她試著想解釋,伸出去欲撫慰她的雙掌,卻遭她不希罕地揮開。「不要對我撒謊!」玉琳一掌用力拍著自己胸坎,問得無限悽愴。「看清楚,我不是別人,我是玉琳啊,我是那只生來就和你一直在一塊的麟哪!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麼?」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的聖棋,眼中寫滿張惶,想解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想安慰,可他又是令她受傷的元兇,於是默然的他,只能張開雙臂走向前,一如以往,想在她受了傷後提供自個兒的胸膛給她。「你走開,我最討厭你了,走開!」決堤的淚水被他給逼出眼眶的玉琳,抬手拍打著他的胸膛,「我來我的人間,你留你的神界,兩不相干這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你還要追來?你就不能讓我過過平靜的日子是不?我只是想擺脫你加諸在我身上的陰影而已,這很過分嗎?」 「對不起。」他自責地將她緊緊摟在胸前,俯首在她發間低語,「對不起……」不能動彈的玉琳,索性趴在他的胸前盡情大哭,「為什麼你要那麼完美?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後頭追得很辛苦?為什麼你從不肯停下來等等我?」 「我不是有心的。」他將哭得顫抖的她更擁緊些,騰出一手彌補地拍撫著她,「我從無意拋下你。」 「你根本連心也沒有……』」難掩傷心的指控,微弱的飄進他的心湖裡棲息。腦際紛亂成一片的聖棋,在她那句聽來甚是不清的話語出口後,心口微微刺痛,而那似涓滴細流的淚水,濡濕了他一身,令他句的通體冰涼。「我不要成為人了,我不要留在這裡,我也不要有什麼七情六欲了!」安靜了好一會的玉琳,又開始在他胸前掙動的想要逃開。他忙不迭地安撫著她,「好好,我帶你回神界,我帶你回家………」 經他這麼一說,本已停止淚意的玉琳,豆大的淚珠再次滑下面頰,「那裡不是物品的家……他們眼裡只有你,永遠也不會有我……」 「玉琳……」擁著哭到在他懷中的玉琳,六神無主的聖祺,手忙腳亂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夾著悶雷在天邊喧鬧了好一陣的密雲,在照亮大地的電光縱橫過天際後,終於釋放出綿密大雨,點點拍打在屋簷上,滴滴清脆,像極了,一顆芳心碎裂的聲音。 他很想念她的聲音。 自雷聲響起的那日後,聖棋已有好一段時日沒再聽過玉琳的隻字片語了,往常每日都會在醫館裡幫忙抓藥,或是四處跑來跑去的她,近來也鮮少踏出房門,日日,只是將她自個兒鎖在房內消沉過日。試了數回,卻怎麼也無法說動她的聖棋,決定暫時收起醫館,趁天氣難得放晴,帶她出門走走散散心,順道去找一下發動了所有土地公與城隍爺,卻始終都找不著的申屠令。與她雙雙走在城外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走在她身後,放任她四處走動,但始終把她擱在視線範圍內的聖棋,在因風吹拂的搖曳碧草間瞧她孤單落寞的背影,他益發覺得,因他之故,外表看似開朗樂觀的她,其實只是在小心翼翼地掩飾傷口。 以往她的脾氣,總是像西北雨一樣,來得快也去得快,總是下過就算了,但這回她卻持續消沉了這麼久也不見起色,可見他的一言一行,對她的傷害確實很深。若是不仔細去想,他可能永遠也不會發覺,在神界數不清的歲月裡,他從沒見她開心過,她永遠都是低著頭接受責駡或是挨打,在那日她開口告訴他之前,他根本就不知,因他,她不快樂了幾千年。 現下,他知曉了她為何渴望擁有人身,也明白了,為何心性似野馬的她,在神界總是待不住。其實這些他原本都有機會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親近她的他,也應當比誰都清楚她的心事,但他卻沒有,因他太過胡塗,也因她藏得太好,雖然說,偶爾,他還是會看見她眼裡不經意洩漏出來的落寞,但他卻不知它的來由。 可能是受七情六欲的影響,又或是現下的她才是原本的她,放棄了壓抑與在他面前努力掩飾,不再惺惺作態地體現出不想讓他看到的真實,除去了偽相後,她雖然還是那個玉琳,可卻像個碎布縫製的人偶,水亮的大眼不再神采奕奕,愛笑的臉龐也不再出現開朗的笑靨,喜歡像只雀般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她,已經好一陣沒再對他說上一句話了,而總愛賴在他身旁,他上哪就跟到哪的她,也不再似以往那麼黏人。心疼、自責,種種因她而生的感覺,難名以狀地深刻堆壘在他的心房裡。 與其說是他不習慣這等她製造出來的冷清寂寞,倒不如說是,以往他太將她所給予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等到真正失去,他才清楚,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原本就該擁有的。可能就是因為他擁有的太多了,所以他從不覺得,少了一兩樣會有多可惜,因此他才會不懂珍惜,不像樣樣都擁有得太少的她,只能夠捉住她想要的,她便會緊緊珍藏著不放手。或許在他的眼中,她偶爾會像個孩子,可他不知,其實他也是個被寵壞的小孩。 當草原上落下了幾滴雨點,看了看天色,發覺就快下雨的聖棋,匆忙牽著玉琳的手趕至林間避雨,在林間走了一陣後,他找著了座遭獵人棄用的打獵小屋,才牽著她走進小屋,再也等不及的大雨,頓時像盆遭上天踢翻的水,傾盆而下。坐在昏暗的小屋內,聖棋與玉琳肩並肩一塊瞧著外頭壯盛的雨勢,屋外細密不間斷的雨簾,澆淋在大地上,所有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悄然收回目光,無聲看著身旁沉默了一日的她,此刻正傾耳聆聽雨滴拍擊在簷上的叮咚輕響,一抹揮不去的暗影籠罩在她的面容上,讓他覺得,心中的她,如同雨中的大地一般,愈變愈模糊。眼看一時間這場雨似乎沒有收勢的打算,走了一日的玉琳,有些倦累的蜷縮起四肢,縮躲在角落裡打算歇息,聖棋見了,先是起身走至屋裡清出一塊較乾淨的地方,打理好後,再拎著她一塊至那上頭坐著。 在她習慣性地埋首在他的懷中睡去時,他恍然地覺得,遭他遺忘的往事又重新回到他面前了,數千年前他們一樣,只有彼此時他們,總是窩在一塊睡,相互依偎。相互提供彼此溫暖。抬起一掌,細細輕撫著她黑亮的發,低首瞧著閉眼睡在他懷中的玉琳,他已漸漸習慣變了模樣的她,她的眼眉、她緊閉的唇,自陌生到日夜相處過後的熟撚,這些都已變成他再熟悉不過的一切,在明白了她暗自壓抑的心情後,那條遭她劃開來的鴻溝,一夜之間,不再那麼寬廣無法橫越,她甚至就在他觸目可及的近處,只要他伸出手,即可捉住仿佛就要走開的她。 她的眼淚,她臉紅的模樣,她在他面前展現的喜怒哀樂,這些來到人間後才出現的種種,早已取代了以往他在神界時對她的記憶,但不同的是,在神界的那些,他的心,不會因此有半分痛感,可人間的她,卻讓他遭一些不該出現的感情牢牢鎖住,會為她擔心難過,也會為她悸動失措。不知是在何時,拍撫著她人睡的大掌,輕巧巧地走離了它的原處,來到她的小臉上,點碰過她的睡顏,撫過他總是會想回味再三的紅唇,待他發覺自己正在做什麼後,不再感到愕然的他,只是抬手靜看著那只洩漏他心事的手掌。修長的指尖,離開了她的臉龐後,感覺有點依依,他先是撫著自個兒的唇,再回到她的唇上,半晌,低首看著這一切的聖棋,投降地歎了口氣。七情六欲? 是他在這方面的慧根跟她的一樣強嗎?他居然覺得,這門嚴重違反神規的學問,對常被她譏為呆頭鵝的他來說,其實,一點也不像個難題。屋外雨聲依舊,暮色漸暗,聖棋將懷中熟睡的玉琳攬得更緊些,將面頰貼靠在她溫熱的額上,隨後也閉上眼,與她一同入夢。隱藏了全部氣息,棲躲在遠處密密生長的山芋叢下避雨的申屠令,在又觀察完他們一日的種種後,遭受空前挫折的他頭痛地以兩手掩著臉。 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在日出時分,成了晨底間的草葉上一點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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