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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藏冬對他想留住所愛的做法是愈來愈不苟同了。

  「總會被察覺的。」謊言說得再好再巧,遲早他還是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泄了底,屆時若被拆穿,只怕後果會比說實話來得淒慘。

  他當然知道這點,會出此下策,實在是因他不想再嘗到無奈。

  淡淡的過往,在葉行遠的眼前一幕幕滑行而過。從前的他,總是對將他植出的女主人訴之以實,不隱瞞他是只妖的這事,然而那些女主人們就捉住了這點,以暫時打發或玩玩的念頭與他在一起,享受他的溫存、他全心的愛戀,直至時間差不多了,再以一句她們無法像他一樣永恆的年輕這句話拋棄他。

  能夠擁有永生不老的能力,並不是他求來的,他也無奈呀,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像她們一樣,在絢爛過後能夠牽著情人的手一塊走到終點。

  「幫我吧。」

  「心意不改?」藏冬仍是想確定一下,免得做了之後他會後悔。

  葉行遠深深吸了口氣,此刻,站在抉擇的叉路口,隱隱有股力量推促著他回頭,但他執意不去理會,因鋪陳在他眼前的,是另一種新生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有看即使是他修法百年、千年也求之不得的心願,只要他脫去了妖殼真正成為人間之人,那麼素來總是會與他擦身而過的情愛,也將因此能讓他牢牢地抓住,不再棄他而去,面對這個不可錯失的機會,他怎能輕易讓它溜走?因此即使是欺瞞,他也要一試。

  他決定孤注一擲,「不改。」也許這一回,他會如他所願地真正得到他想要的。

  「好吧。」藏冬搔搔發,見他這麼篤定,也只能順著他的心意,「我看看能不能幫你弄來個東西助你為人。」

  有了藏冬的相助後,兩年來,他照著藏冬的指示潛心修法,以他本身原有的道行,要達到藏冬的目標並不難,但他仍是遲遲無法成人,主要的原因,還是困在眼淚的這個問題上。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一隻不知如何流淚的花妖落淚?他沒有解答。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與這次的主人瑰夏的感情也愈來愈穩定,他甚至也到過瑰夏的府上提過親,並獲得允婚的承諾和敲下了婚期,沈醉在滿心歡喜中的他,偶爾,還是會因眼淚這個問題而感到不安,也曾懷疑過,這般的幸福,究竟能夠持續多久。

  答案是不久。

  那日,高高興興前去迎娶的他,帶來的大紅花轎和隨他一同去迎親的眾妖,未進小城城門,就被城門的衛兵給攔下不許進城,他雖是被衛兵放行進城,然而兩腳一踏進城中,空氣中詭異的氣氛隨即讓他警覺了起來。

  什麼沈腰潘鬢的俊朗美少年?

  什麼相偕到老永生不變?

  他圖的是什麼?人類的精血,還是生氣?

  聆聽著周遭人們的竊竊私語,他的腳步愈走愈沈,愈走愈困頓,無所不在的流言似感染了整座小城,所有人的眼都瞧至他的身上來,好似他們都已發現他是只妖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葉行遠故作鎮定地來到了女方宅前的大道上,未到宅前,大老遠地他便見著了那票準備迎接他的陣仗,他停下了腳步。

  「妖怪!」貫耳的暴喝聲劃破了寂靜的黃昏,一聲又一聲,被撕裂的真相被攤在紅豔的夕陽下。

  他如遭雷殛,止不住一身的抖顫和心慌。他的身份被揭穿了,只差一點點,他就快成為人了,他只缺一滴淚,為何希望要在這時離他而去?

  忿怒難遏的家丁奴僕們,再也止不住除妖為快的衝動,如潮水般一骨碌地湧了上來,團團圍住他舉棍喊打,葉行遠一棍棍地挨著,在亂杖之中見著了一人,那本是該在今日與他同偕白首的瑰夏。

  被高堂和一屋的親人推出家門的瑰夏,她竟沒有出口制止或是為他求情,眾口鑠金下,她選擇了與他不同的另一方,帶著同樣的憎恨的眼神忿瞪了他一眼後,別過了螓首任由眾人而去。

  葉行遠不置信地怔看著她,沒想到她那般絕決,那般不念舊情,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卻絕情地別過臉,揮劍斬情絲之餘,她還全盤否認不願認他。

  當愛情轉身離去時,流血,或許是比流淚更適合的結局。

  奮力而來的一棍落在他的臉上,灼熱的劇痛過後,溫熱熱的血液滑下他的面頰,他呆立在原地,沒有回手、沒有還擊,而察覺了不對勁的眾人,也漸漸地停下了棍勢。

  止不住的心酸湧了上來,喉際緊緊縮窒著的葉行遠,悽愴的目光沒有離開瑰夏的身上。他不斷自問,他也不過只是想貪一份愛而已,但世世魂牽夢縈,次次傾盡了真心,他究竟在這些人的身上得到了什麼?

  這回,不但因是一隻妖而再次被拒於千里之外,還這般不遺餘力地想驅走他,瞧瞧他們的眼神,似見著了面貌可怖的異類般,百般嫌惡、千夫所指,鄙視而唾棄的目光,像千萬尖箭地朝他射來,就連刻意不望他的瑰夏,在眾人落力地叫囂之際,她只是低垂著螓首,彷佛因他而羞愧得無地自容,一個勁地忿忿絞扭著手中的手帕,在想起那條手絹是他贈之物時,又匆忙將它扔擲在地,像是讓它多在她手中停留一刻就會汙了她的手似的,還以紅色的繡鞋在上頭踩了踩。

  他的心都被她踩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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