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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因他這張失了笑意的面容,在無音的眼中,愈看愈像,也愈來愈像,幾乎是一種篤定,讓她確切地以為,她終於找到了多年來藏身在鏡中的男子了。

  她忍不住想問:「你叫什麼名字?」

  「葉行遠。」以為她那天沒聽清楚,他又再重申。

  她卻搖了搖螓首,「我說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他愣了一會,一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地漾上心頭。

  深似黑潭的眼眸鎖住她,過了好一會兒,他帶笑地湊近她的面前。

  「你猜呢?」

  自那日有人在園外來鬧過一陣後,葉行遠便跟緊在無音的身旁,為的,就是怕她會再出什麼意外,但日日下來,他發覺,他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

  或許在他人的眼中,她其貌不揚,但在他的眼裡,卻不是這般。

  在他眼中,她的眼眉,她的容顏,遠比她所植的那些芍藥還要來的嫵媚,雖不如牡丹那般令人絕豔,但卻清新可人得容易令人深感其惑。

  藏冬說過,他最壞的毛病,就是很容易愛上人。

  經過數次心痛的經驗後,他已得到了教訓,因此這回,他小心翼翼地鞏固自己感情的防線,努力提醒自己別再輕易給愛,但,說來容易,做來,卻很難。

  尤其,她又是他的主人。

  是的,她是他新一任的主人,將他自土裡植出來的主人,是她勤加澆水灌溉,是她小心看顧,他才能再度展葉伸枝,再度有了人形來到人間,是她,再次將他帶回人間來。

  對於過往情愛的回憶,已在他的心頭變得很淡很淡。所謂的永遠,也不過只是刹那間,過去那些女人們曾對他許下的永遠已不留雲煙,而今,就算只是回想,也令他疲倦。

  可無音的出現,令他再次興起了愛人的衝動,也許是因她將他植了出來,也許是一種難言的宿命,每每見到她那雙迷霧煙鎖,看似有些嫵媚的眼眸,總讓他又再次興起了愛人的欲望。

  世間的緣起緣滅,本就難以拘束,更何況是心?而他,也不過只是只易受春風擺蕩的妖。

  在今日的午陽下,他和無音各據花圃一方工作著,他總是偷偷地瞧著她,每當兩人的視線交錯,她便飛快地轉移了視線,一躲一藏間,似在躲著迷藏,又像在他們之間拉起了一道牆,誰也不敢逾越,因而都此困鬱。

  直到他再次準確地捉住了她偷偷望向他的水眸,轉瞬間,他們彼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定定地凝視著彼此。

  四下無聲,世界彷佛也在這一刻停擺。

  芍藥的香氣似多彩的線,在他們之間繞了又繞,纏了又纏,卷成一團曖昧的氛圍,他雖急於想拆解開來,好阻止自己又再度陷進去,但,心下卻又依依戀戀,漆黑眸子捨不得離開她那雙美目。

  遠處幽微的輕響令他回過神,突如其來的那種異樣而尖銳的感覺,令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麼了?」在他轉首看向園門時,無音好奇地問。

  他沈肅著臉,「有客人來了。」以這份感覺來看,來者可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她很是費解,「客人?」怎麼又有客人來了?近來的花相園,可還真是熱鬧。

  當無音走出花叢間時,果然如葉行遠所料,園外又來了一名客人,正由嬤嬤領著他入園。

  「小姐,這位是申屠大人。大人不但是當朝紅臣,更是老爺的忘年之交。」帶著客人來到面前後,嬤嬤興奮地向她稟報。

  無音瞧了瞧這位名喚申屠的一會後,她發覺,她又再次覺得和葉行遠初時相遇般,感覺這不是她與他的頭一回見面,只是,她是在哪見過他呢?因她很少見外人,故而只要有人進到園子來,她便會將客人的面容牢牢記住,但這個人怎就是在她腦海裡搜不出個蹤跡?

  她的兩眼緩緩滑過他的面容,在那張看似剛正不阿的臉龐上,她找到了一個熟悉的記憶起點,他右眉上的痣……

  他不會是……十年前,那個賣四神鏡的鏡販?但她分明記得,那時他的模樣也如此刻一般,相反的,變老長大的人只有她,他該不會和葉行遠一樣,都是只……

  她決定不動如山,朝他福了福,「不知申屠大人何故造訪花相園?」

  申屠令的臉上泛著朗朗的笑意,「聽說雷姑娘所種芍藥無人可及,下官是特意來賞花的。」

  「小姐,申屠大人指定要住在這。」在旁的嬤嬤又加上一句。

  這下她的眉心真的皺起來了,「指定?」

  「花相園之芍藥,大名京兆皆知,下官既是來府上叨擾,怎可不住在這好好欣賞美景呢?」自她眼中看出了不受歡迎的申屠令,帶著無害的笑意輕聲解釋。

  「大人這邊請。」同樣的,不等無音答允,領路的嬤嬤又照著府內主人的指示引他進屋。

  無音默然地頷首,目送他與嬤嬤偕同入內,但盛陽下,他的影子和常人相較之下卻顯得……很淡,無音默默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怎麼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來了?

  一陣牢牢在她身畔響起,她側過首,就見葉行遠緊站在她的身旁,雙目炯炯地盯著申屠令離去的背影。

  風起雨落,屋簷上的雨聲叮咚清脆,滴滴的微聲,落在寂靜的夜裡,聽來格外分明。

  無音閉著眼簾,任那雙熟悉的大掌在她臉上游走。

  半夢半醒間,她很放肆,也很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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