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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翟慶。」這二字,恐怕至死,都會深深烙在她的腦海裡。

  她的話出口後,殞星的臉色隨即變了,明昧不定,暗青色的彩影,又薄薄地覆在他的臉龐上。

  「你認識他?」自他的反應看來,震玉有些意外,沒料到與翟慶結過仇怨的人,並不只她一人,「你與他……有過節?」

  「他是我回陽的原因之一。」他褪去了所有的溫柔表相,咬牙切齒地一字字迸出。

  她平淡地問:「你想殺他嗎?」看他的情形,恐怕他生前在遭遇上了翟慶後,下場也沒比她好到哪去。

  「殺他?我與他的過節,豈只是一個殺字就能解決的?」殞星極度陰寒地笑了,握拳的雙掌咯咯作響,「我恨不能食他的肉、飲他的血!」

  「他對你做了什麼?」

  胸口濤然洶起的恨意,和一股股接踵而來的彌天怒焰,在她的話一出口後,忽地熄滅了。

  殞星怔愣著,腦海一片空白。

  翟慶對他做了什麼?他說不出口,只因他腦海裡那些片段般的記憶,總是像霧夜裡的山景,朦朧一片怎麼也看不清,他還是憶不起在他生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才讓他如此恨翟慶,恨得連在陰間裡也無法遺忘往事前塵,可除了僅記得翟慶通敵賣國、翟慶親手殺了他外,他能記清的卻委實不多

  「你叫什麼名字?」以為他是不願將心事訴與她這個外人,震玉也不想再進一步追問,只淡淡地起了另一個話題。

  「殞星。」

  她一怔,慢慢地體會這二字進入她耳裡後泛起的感覺。她靜靜凝視著他的臉龐,感覺他的確真像顆殞落人間的星子,也難怪自見到他起,她就被他這雙燦亮的眸子所吸引。

  「你不像中原人。」她偏首凝視著他的五官,感覺他有些像是西域那邊來的人。

  「我的確不是。」雖然先前在來陽間之前,他曾經告誡過自己別又再相信人類的,可是在她面前,他卻只想對她坦白。

  他的故鄉,是遠在西邊的大漠裡,而不是座處處可見春意、百花繁開的京兆,在他的家鄉里,他最記得的是,子夜裡那輪自沙漠東方高升的明月,每迎月圓當月兒逐漸高升時,沙地裡的色彩就漸漸地起了變化,自黑暗變得幽黃,再來即是銀白色的光芒籠罩大地,那一地的細沙,閃爍著月色耀眼的光輝……

  那是多麼美好又令人懷念的情景啊,只可惜,他卻再也瞧不見了。

  「你呢?叫什麼?」趕在自己又沉淪於緬懷之中前,他忙收回漫天的思緒。

  「震玉。」

  他沒忘了他的擔心,「日後,你想怎麼辦?」

  「日後?」震玉訝然地睨著他,從沒想到他竟連這個都為她感到擔憂,這讓她,有種像是突然獲得了個親人般的暖流在心底流淌。

  「處理好你的親人後,你想離開這個傷心地,或是另到……」他乾脆伸出手指數算的,也算是為她建議,但當他一接觸到她變得淩厲的眸子後,他的語音嘎然而止。

  她字字清晰地道,「報仇。」

  殞星無言地看著她,沒想過,在她堅強的表面下,她那顆為親復仇的的意念,竟是如此明確堅決。

  「我要報仇。」震玉緊握著雙拳,說這話時,她是將今後的人生都賭在這上頭了。

  自他接連著兩回將她自刀口底下救回來後,她在他那雙看來遠比她幽暗的黑眸底,看見了她被孤留在人間的意義,她也還記得二娘生前不遺餘力要保她的心意,她知道,她活著,是為了做某件事。

  昨夜的那一場暴雨,狠狠將她沖刷過一回,血淚已幹,再度還她一個清白乾淨的自己。雖然春風依舊拂桃花,但人面不再,芳心已改。她必須收拾起被傷的心,再好好地睜開雙眼,將這座被心痛蒙蔽的世界仔細地看清楚,如今,被遺留荒涼人世中的她,有她得做的事。

  在她將親人們自亂葬崗裡挖出來另起新地埋葬後,從前的那個震玉,也已經隨著他們被埋葬,雨後重生的她,在心底慎重地告訴自己,她必須活著,因為她還有一雙手,她得代那些有怨無處訴,有淚無處流,卻再也無法起死回生的親人們,報仇泯恩怨。

  時間仿佛凝結在空氣中,殂星深屏著氣息,看著她身後映亮朝陽的一層光圈,瑩瑩白亮的湘裙,襯映著她煥亮的水眸,他不禁渾身緊張起來。

  只因她的雙眼太過明媚、太過炫人,像流沙,是那種拉扯著雙腳讓人陷進去的流沙,讓人一陷不覆的流沙。這令他想起那一望無邊的大漠,既孤獨,又空曠漫漫的沙海,每每獨自一人行走其中,他總覺得疲憊又心碎。

  然而那片記憶中纏繞著他不放的沙海,此刻,卻仿佛就近在眼前。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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