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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路燈早就壞了好幾盞的小公園裡,光線並不明亮,秋千旁,還剩一盞路燈一明一暗地掙扎閃爍著,以及一盞較為頑強的路燈仍顧守著它的職責,濛濛的雨絲中,跑進公園裡的詠童,一眼就看到他站在照亮了他一身的路燈下。

  沒有緩下腳步的她一鼓作氣地跑近他,而整個人已淋上一層濕意的他,只是一徑低首看著地面上映照出來的影子,在聽見她的腳步聲後,他抬起臉龐,當她來到他面前時,他立即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進懷中。

  跑步跑得有些喘,又被他抱得快不能呼吸,詠童才想伸手將他推開一點,他卻像是怕失去什麼般地,又將她抱得更緊更加不能動彈。

  「曉生?」被迫將臉龐貼在他胸口的他,在氣息較為緩和後,隱約地察覺到了他那太過異常的不安。

  「你會不會等我?」沙啞得不像他的聲音,自她的頭頂飄下。

  待在他懷中的她怔了怔,微轉過身子朝他仰起臉龐。

  「你要去哪裡嗎?」路燈照不清他俯下來的臉龐,看不清他臉上表情的她,在聽了他的聲音後,不禁開始有些心慌。

  一顆雨滴自他額前的發梢落下,他反復地深深吐息,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兩手緊握住她的肩膀,逼自己咬牙吐出。

  「如果我不得不離開你,你會不會等我回來?」

  「你嚇到我了……」她整個人顫了顫,翦翦的水眸裡,盛滿了被他感染過來的恐慌。

  他執著地問:「告訴我,你會不會等?」

  稍微挪動了身子後,詠童這才看清楚他那張寫滿害怕與恐懼沮喪的臉龐,她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後,試圖在一團雜亂的迷惑中,理清眼前的一切,就在這時,她察覺到一直屏氣凝神等待著答案的他,握住她的兩隻手,竟傳來了一陣陣顫抖。

  「我等。」她抬起一手輕撫著他的臉龐,毫不猶豫地就下了決定。「不管你要去哪裡、要去多久,我都等。」

  「一定?」陸曉生像是不能完全篤定置信般,急切地要她再給個保證。

  「一定。」她點點頭,堅定而簡短的承諾,不只是撫慰著他,更想給他一點勇氣。

  整個人繃緊得像張弓弦的他,在得到了她這句承諾後,這才像是獲得救贖般地松了口氣,他靜看著這張沾著雨露的臉龐,想起方才另一張已將他人生都亂了軌,日後並將因此而走得艱險的臉龐,心如刀割的他,閉上眼,萬般不舍地側過臉吻著她的掌心,在此同時,一道小小聲音不斷在他的腦海裡提醒著他,他不能繼續留在這,他必須快點去自首,這樣一來,他才有機會可以減輕罪刑……

  「曉生?」還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詠童,在他的眉頭愈皺愈深時,心疼地看著他一臉痛苦的模樣。

  不知該如何告訴她所有來龍去脈的他,深吸了口氣,彎下身子以眼對著她的眼,以堅定的口吻告訴這個他目前人生中,最是愛他也最是相信他的女孩。

  「日後不管你聽人說了什麼,你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做的。」

  「發生了什麼事?」她急急忙問:「你到底要去哪裡?」

  他只是沉默地看著表,必須追逐著時間的他,不發一語地掏出皮夾,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擦淨了手上沾著的血漬和雨水,再小心翼翼地從裡頭取出一張他曾向她要來的學生照,而後將照片的背面,輕輕印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個透明看不見的唇印後,再將它收妥。

  詠童不明白地看著他的動作,正想要開口問,他卻整個人朝她俯探下來,將冰冷的雙唇印上她的後,不曾有過的狂暴與激烈,像是再也不能壓抑地釋放出來,整個人被捲進其中的她,兩手緊攀著他的肩,試著去接受與留住他的激情,即使她的唇都被吻痛了,被他雙臂緊箍住的身子也有些喘不過氣來,她仍是沒有鬆開他,朦朦朧嚨中,絕望的味道,滲入了她的口鼻之間。

  纏繞在他倆之間的氣息,分不清是她的或是他的,他以指輕撫著她被吻腫的唇瓣,而後補償似地再送上一個輕柔的吻,那感覺、那動作,像是種珍惜,也像是永別。

  詠童緩緩張開雙眼,看著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的陸曉生,握緊她的雙手,在他一步步往後退的腳步中,不得不分開彼此的十指,他像是要永遠記住她般地定定再看了她一會,而後轉過身子,邁開大步快速地跑離她。

  漸大的雨勢中,詠童抹去了臉上的雨水,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他跑得好快,才一下子,就再也看不見他。

  點點細雨落在她的發梢上,濕透了她的一身,當還殘留在唇上的余溫褪去,只剩下雨滴的冷意時,不知哪來的不安突然擄獲了她,她環手握住自己的兩臂,試著不要去回想他方才那些話裡,那些讓她愈是深想,就愈害怕來臨的未來。

  在這一晚,夜是黑色的,雨絲在路燈下是白色的,而目送他遠去的她,那時的心情,則是忐忑不安的灰。

  那晚自首後,警方以殺人罪將陸曉生移送至檢方,檢察官偵訊後,以過失至死罪起訴……

  她只知道這些。

  消息一下子就傳至爺爺的耳裡,有過小叔經驗的爺爺,不知是怕重蹈當年覆轍,還是怕她會錯得比小叔更深,爺爺在所有人面前展現了從未有過的行動力,將她軟禁在家中,徹底斷絕她與陸曉生接觸的機會,同時還聯絡了遠在英國的二叔,準備將她送至英國,等二叔將手續都辦好了後,就讓她在當地念大學。

  任誰替地求情都沒有用。

  「開門!」在爺爺親自坐鎮下,已經快一個星期沒踏出家門一步的詠童,在二樓自己的房內,再次捶打著被反鎖的門扉。

  同樣也被關在房內的賀詠正與郭蘊眉,無奈地相視一眼,繼續為已出國在即,卻怎麼也不肯收拾行李的她打包行李。

  「爺爺!你開門!」她掄起拳頭用力捶打著門扉,她那早已哭啞的嗓音,令站在門外的賀之謙心痛地鎖緊了眉心,然而坐在樓下把守著家門的爺爺,卻是置若罔聞。

  「姊……」小她五歲的賀詠正,在她又哭又鬧了那麼多天后,有些不忍地拉著她的衣袖,很想告訴她不要再白費力氣,樓下的爺爺,是不可能聽得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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