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罌粟季節 | 上頁 下頁


  「戒賭?」錢莊莊主冷聲笑了笑,嘲弄地看向賭性已深入骨髓的陸孟羽,「狗要是改得了不吃屎的話,他就不會來借了。」

  借?這字眼,令陸曉生愣了愣。

  而後他隨即反應過來,一手拉過陸孟羽的衣領,痛心地喝問。

  「你跟地下錢莊借錢?」以往拿家裡的錢去賭,賭不夠,賣田賣地賣屋也就算了,沒想到在已無老本可賭的情況下,他居然不惜向利息高得能逼死人的地下錢莊借錢也要賭?

  「我只是想翻本……」面對著兒子那雙怒火叢生的眼眸,閃躲他目光的陸孟羽,難堪地絞扭著十指在人前承認。

  「你……」原本還對他懷有一絲為人父期待的陸曉生,一手拉住他的衣領,而另一手,則必須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把那已握住的拳頭克制住,不朝這個早已拖垮全家的禍首揮去。

  「你也聽見了,他向我借了一筆錢。」錢莊莊主扳了扳十指,「所以今天我們只是來收點利息,好提醒提醒他,別以為我們做的是什麼慈善事業。」

  再氣再怒,也不忘理智與血緣的陸曉生,將陸孟羽拉於身後,仰首瞪向他。

  「欠債還錢,犯不著打得這麼狠吧?」

  「那……」他拉長了音調,偏首笑問:「你是他兒子,你要替他還嗎?」

  陸曉生深吸了口氣,即使不問他們陸孟羽究竟借了多少,以他們派人來砸屋和打人的情況下,他也知道,那除了不是筆小數目外,在利滾利的惡性循環下,就算是拆了這間屋子裡的所有東西,他也絕對還不起。

  「你還是個學生吧?」錢莊莊主瞄了瞄一旁被打爛的書架,然後用球棒勾起一件學生制服,再將球棒指向他,「你還得起嗎?」

  「我……」

  「給我砸!」不待他回答完,錢莊莊主將球棒往旁一揮,大聲朝旁吆喝。

  「住手!」連忙想要阻止他們的陸曉生,在他們踩過他的制服,又開始大肆砸起屋內的東西時,忙不迭地一把將陸孟羽推至角落,掄起拳頭想前去制止。

  一棒子揮過他肩頭的球棒,令他吃痛地止住腳步,在下一棒又朝他揮來時,他探出大掌一手緊握住球棒,使勁一拉,將帶頭的錢莊莊主拉至他的面前,接著迎面就揮出一拳。

  清涼的夏夜中,在這條寂靜的巷弄內,再次響起了嘈雜的人聲與刺耳的家具破碎聲,但家家戶戶都沒有人開門探看,每戶人家都只是自掃門前雪地關緊家門置身事外。

  體魄優越的陸曉生,仗苦自己人高馬大,與手持球棒的錢莊莊主一路自廳裡打了出去,其他被帶來的兄弟們,則是分別在屋中搜刮著值錢的財物,或盡情砸毀眼前所能見的一切。

  一直瑟縮著身子躲在不被注意到的角落裡,任兒子去與這些人周旋的陸孟羽,冷汗流遍了一身,一手造成這個局面的他,不敢吭聲,也不敢動,但過了一會後,他忽然看著這陣於將他逼得無路可逃的錢莊莊主的臉龐。

  沉澱在他心中深沉的恐懼,逐漸化成一股不報復不暢快的衝動,他轉首將兩眼落在一柄掉落在廳裡的水果刀上,也不知道這份惡膽究竟是打哪邊生來的他,突地一鼓作氣沖上前拾起那柄水果刀,利用瘦小的身子擠出人群來到屋外,趁著陸曉生正與錢莊莊主扭打成一團時,從中擠進他倆之間,而後一刀,正正地朝錢莊莊主的腹部捅了進去。

  刺耳的痛號聲中,一切部停止了下來。

  屋裡正在砸東西的人紛紛探出頭,人影交錯的亂陣當中,一時之間,一旁的人們誰也分不清究竟是誰下的手。

  昏黃的路燈光下,陸曉生錯愕地張大了眼,愣看著陸孟羽強拉著他的手,將他的手覆上那柄插進錢莊莊主腹中的水果刀,再由他拔出。

  「爸?」握著手中的刀,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嫁禍給自己的親父。

  也知道自己鑄下大錯的陸孟羽,顫抖著身子,靠近他的耳邊低聲囁嚅。

  「你還未滿十八歲……」

  身體裡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空殆盡,明明就是夏夜,一陣惡寒卻爭先恐後地爬上陸曉生的背脊。四周的喧囂有如潮水般地退去,就著昏黃的路燈,他怔看著父親那雙顫動的眼瞳,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

  愛情,就像是天上飄浮的雲朵,在突來的強風中,一朵朵,都被吹了碎。

  帶走了燠熱暑氣的細雨,自詠童離開家不久後即鋪在大地上。

  才洗去一身疲憊與全家人用過晚飯的她,原是打算早早就寢的,可是就在接到陸曉生打來的那一通電話後,她的睡意霎時消失無蹤,匆忙地跟父母說了聲後,即小跑步地趕至離家不遠處的小公園。

  雨點帶來的涼意撲打在她的臉上,認識他以來,她從沒有聽過他像剛才那麼緊張的聲音,說話總是吊兒郎當的他,就算她隔著話筒,也可以清楚地聽出他的不對勁,在掛上電話前,她甚至在他的聲音裡找到了一種從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東西。

  害怕。

  他在怕什麼?他們分別回家才沒多久,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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