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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爺爺,那不是他做的!」不知已將這句話重複過幾次的她,推開身旁的賀詠正,再次為陸曉生大聲的澄清,「他說過那不是他做的!」

  他說過的,這是他親口說的,她相信,也從不懷疑……與他相戀至今,她太過清楚他的性子,若不是出於莫可奈何,老早就把他們兩人未來規畫好的他,那晚不會來見她,更不會張著一雙不安的眼眸問她能不能等,一直以來,他總是在她的身上張開了一雙保護她的羽翼,他總是把他們未來的路途規畫好,然後他走在前頭,而被他牽著的她,則安穩地走在他的後頭……

  殺人這一事,怎可能會是出自他所願?那晚的他,就和現在的她一樣.既無助又害怕。

  溫熱的淚水再次洗過她的面頰,她眨了眨眼,虛弱地覺得眼前的景物變得有些昏暗,她不禁靠著門扉緩緩頹坐在地。

  「姊?」蹲在她身旁的賀詠正,不安地看著她憔悴的模樣。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她喃喃在唇邊說著,不一會,她突然睜亮了雙眼,轉身坐在地上使出僅剩的力氣,以雙拳不斷地捶打著門扉,「讓我再見他一面!」

  「詠童……」郭蘊眉手足無措地將她強拉進懷裡,「詠童,不要這樣,你嚇到媽媽了……」

  聽見妻子哭聲的賀之謙,從外頭開門沖進房內所見到的情景,就是昔日他們乖巧柔順的女兒,在妻子懷裡哭得肝腸寸斷,像是心都碎了般,隨後一個氣接不上來,兩眼一閉,哭昏了過去……

  無法抵抗的疲憊與深沉的睡意來襲,朦朦朧朧中張開眼的她,嗅到了醫院消毒藥水味,白色的長形燈管刺眼地懸在她的正上方……雙親與弟弟的面孔朝她擠過來,殷切地在她的耳邊說著什麼……朝陽下,陸曉生虔誠地對著遠方許願的側臉,就近在她的眼前……

  他們不懂,也不會明白的。

  他們總認為,他們還太年輕,還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也總認為初戀只是一個過程而已,它並不能跟隨或是持續到永遠,可是在她心中,不懂的是那些大人。

  就是因為他們年輕,因此他們才對這再純淨不過的真愛那麼珍惜,也因此,他們也才愛得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刻、比誰都認真,也格外地不能失去彼此,因為,青春對她來說,正是一場愛情的獻祭,她傾盡所有地付出她擁有的一切,從沒有考慮過要收回這片剔透的心意,或是將她的心改交給他人,她只是想牽著他的手,和他一路走過青春,走過成人的季節,再一起走到白首。

  那種在失去了後深入靈魂裡的痛楚,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

  對她來說,哪怕這場分離只是一、兩天,都像是一輩子那麼長。

  而對陸曉生來說,必須面對的一年六個月有期徒刑,則像是永看不見黎明的黑夜。

  因觸犯過失至死罪,被法院判處一年六個月有刑徒期,秋天過後,他來到了一個他這輩子從沒想過會到的地方。

  冬日很快就來臨,在這三、四坪大小的房裡,似乎無一處不冷,即使在這窄小的地方已擠了四名與他同樣都犯了罪的受刑犯,在這空間裡,黑夜仍然是寂寞又漫長.

  熄燈的時間一過,就只剩下走廊上的燈還亮著,自廊上傳來的規律腳步聲,在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大通鋪上,擠睡在最外頭的他,一手緊握著一張黑白的學生照,就著遠處廊上一點點微弱的光源,微眯著眼在這過暗的地方看清她的模樣。

  他輕輕吻著她曾留下唇印的照片背面,體會著愛情的余溫,在時間不知不覺地又往前定了一大段後,他需要她的溫暖,好讓他度過其他無數個不能再看到她的黑夜。

  她從沒有來看過他,不管是判刑前或後,他常常在想,她為什麼不來?是因為她那嚴厲的爺爺的緣故嗎?還是她爸媽因為這件事,所以反對她再跟他交往?

  在知道他要服刑多久後,她會不會哭腫了眼睛?她會不會在為他流過淚後,如她那夜所說的,相信他並等他?

  在這愈來愈深的寒夜裡,他的心裡充滿了惶惑不安的問號,他極度需要一個可以令他安心的保證,一張不會因任何事物而褪色的容顏,但這夜,太靜太黑了,無盡的深淵裡,他看不見一絲絲明亮的曙光。

  將手中的照片貼在胸口前的陸曉生,緊閉著唇,試著努力遺忘那一夜父親近看著他的雙眼。

  他不能開口說出事實,更不能,在被自己的父親出賣了之後,哭出聲。

  服刑八個月後,他獲得了假釋出獄的機會。

  再次踏上外頭的土地時,盛夏太過刺眼的豔陽,令陸曉生有些看不清母親那張含淚的臉龐。

  在嘈雜刺耳的蟬聲中,他這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獄時便已離了婚,聽媽媽說,他進去後下久,陸孟羽就又賭了,也借了一大筆錢,和以往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他代為頂罪的那個父親,再次被地下錢莊逼得到處逃躲。

  他不想問這八個月來的代罪值不值得,他也不願再回想起當時把罪推給他時,在陸孟羽那雙滾動的黃濁眼珠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情緒,他只想見到詠童,此時此刻,他只想再看一看那張讓他能硬撐過這段時光的臉龐。

  但他找不到她。

  去了她家後,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從沒來看過他的原因,原來在他服刑前,她和郭蘊眉,母女兩人早就被她爺爺給送至了英國,那一塊她從未想過要踏上的土地。

  一直支持著他所有重心的樑柱,像是一下子塌垮了,雖然他早就想過她的爺爺可能會因此而反彈,但他卻沒想到她的爺爺竟把她給藏得那麼遠、那麼徹底,他無法聯絡上她,無論他再怎麼打聽她的消息,詢問她最要好的朋友們,得到的答案都一樣,他們也都不知道她在哪兒,他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英國,她就像顆易碎的泡泡似地,一下子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間。

  腦中的思緒像是全被抽空了,再也無法思考。

  有一陣子,他就只是沉溺於過去的回憶裡無法走出,他陷得是那樣深,不要說是遺忘,他甚至連在沒有了她後的世界都不敢想像,在那時,他更沒有想像到的是,他即將面對一個對他來說,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社會。

  在以前時,或許每個人都對他有著大好前程的想像,但在一張白紙沾染上了一污點,在他成了個有前科的人後,他的天空,就連顏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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