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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說不清楚的失落感與打擊,猶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巨浪,一轉眼就將她淹沒,她別開了眼,不去看他那雙好似還想要解釋什麼的眸子,她傷心地蹲下身子,兩手抱著膝蓋,把整張小臉都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在這一刻,斐然發覺,他好像是真的做錯了什麼。

  可他不知該怎麼挽回在方才的那一瞬間他所失去的,洶湧翻滾的思潮中,有著他多年來堅定不移的信念,卻也有著,在她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後,因她而生的改變。

  只是他不知該往何方,又是否該改變長久以來對魂役的頑固印象。他也知道,他是過分以偏概全了,可要他怎麼不去想那些往事、怎麼不計較那些徹底顛覆了他人生的痛苦?他不是聖人,他沒法那麼快就做到全然不計前嫌,並忘掉魂役曾經的種種所為,再將心結輕輕地放下……他做不到。

  可他也沒辦法忽略眼前的景象。

  漫天的星光下,他的小魂役,就這麼孤零零的蹲在地上,抽抽噎噎地抱著膝蓋掉淚。

  他不忍地出聲,「善善……」

  她沒理會他,兀自哭了好一會兒,接著她以袖抹幹了眼淚站起身,一晃眼間就又變回了那個十九歲的尚善,音調平平地對他拋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明日我就帶你出穀。」

  「善——」他猶想挽留,卻見她拎著一張黃符往身上一拍,頃刻間,她的身子便已遁離了他老遠。

  結果,待在穀底的最後一夜,斐然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在茅屋裡焦急地等了尚善整整一夜,也沒見著那個首次徹夜不歸的小妮子。待到天明時,髮絲上沾著露水的尚善已站在門前,見他出來,也不給他機會說些什麼,她便轉身疾走,一路來到高聳的懸崖底下。

  她不吭一聲地在身上連連拍了四張符,再撕下兩張貼至他的背後,然後拎著他的腰帶,像只輕盈的鳥兒在崖壁上左右疾跳,就這麼跳跳跳的,一路帶著他跳回了山崖頂上。

  山崖上終年彌漫的白霧,在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照耀至大地時即煙消雲散,崖頂上呼嘯而來的勁風隨即而至,吹得讓人幾乎就要站不住腳。一回到崖頂上,斐然就發覺失去的內力已再度回到他的丹田裡,他閉眼運功調息了一會兒,在渾身的武力也恢復如初後,就見她漠然背過了身子大步離開這處山崖。

  「往後咱倆相忘於江湖,從此不見。」

  重新回歸人間正軌的小小喜悅,似朵融化的雪花般消逝在斐然的胸臆間,或許是因為早已習慣了與她的相處,當她再次以陌生人的態度這般待他時,他……很不習慣,心底也有點兒難受,更糟糕的是,愈是看她離去的背影,他就愈有種自個兒是個負心漢的錯覺。

  難道就真這樣放任她離開,然後從此天涯各一方再也不見?

  那怎麼行?

  以往不知道她的存在,他是可以刻意遺忘許過願這回事,可打從他的生命與她有所交集起,他倆之間魂主與魂役的關係,就已不是說扯就能扯得清的了,再加上,對她這個倒楣透頂的魂役而言……

  他的確是個貨真價實的天字第一號渾賬。

  滿心苦惱的斐然一手伸進濃密的發中抓扒著,在尚善的身影就要走遠得看不見時,他深深籲了一口氣,而後提起內力,拔腿大步狂追。

  春色與夏姿已在秋風中凋零,層層疊疊落葉,在林間鳴咽成一地的沙啞,早晨的陽光藉著光禿的枝椏,在地上化成一雙雙老人的枯手。

  此時在林間小路上,鋪滿落葉的小道,左右據了一男一女,其中一個埋頭走路悶不吭聲,另一人則是邊走邊期期艾艾地打量著對方。

  沉默始終曖昧地穿梭在他倆之間,直至一個時辰過後,他倆都已經走下山,就快要來到鄰近小鎮的路口時,耐性不如某人好的尚善再也受不住這奇怪的氛圍,扭頭瞪向跟個牛皮糖沒兩樣,還跟蹤跟得光明正大的某人。

  「跟著我幹嘛?」她都已經將他自穀底救出了不是?既然都已滿足他的心願,也都說好日後橋歸橋,路歸路了,那現下他這又是做什麼?

  「我……」斐然支支吾吾了半晌,就是不知該怎麼拉下臉來對她道歉示好。

  「再跟著我就揍你。」她將狠話一撂後,轉頭就離開了通往小鎮的官道,改走向通往另一處山林的小道。

  斐然站在原地沒形象地抓耳撓腮了一會兒,眼見又要留不住她,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對她祭出終極絕招。

  他扯開嗓門在她身後大喊,「我請你吃肉!」

  還沒走遠的尚善當下腳步大大一頓,緊接著她的身形一晃,轉眼間又變回了小善善的模樣。

  她瞪圓了水汪汪的大眼,「吃肉?」

  斐然趕緊來到她的面前,扮出一副鄰家好哥哥的樣子拐騙起小孩。

  「嗯,有紅燒蹄膀、醬肘子、梅香魚酥……」

  本還離了他幾步遠的尚善,光聽那一串菜名就聽得兩眼放光,不知不覺間,她已抵不住誘惑地慢慢走向他。

  斐然備受鼓舞地再接再厲,「人蔘烏雞、烤牛羊腿排、爆炒羊肉、鮮蝦粉絲煲……」

  「都請我吃?」她眼眸閃亮亮的,兩手拉著他的衣袖,口水流滿地的問。

  「都請。」他彎下身子拿出帕巾擦著小餓狼的臉蛋,「到時你只管敞開了肚皮用力吃。」就知道吃肉這一招對她絕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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