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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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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些日子來,因他的乖覺與配合,尚善對他的戒心也漸漸放下了不少。 斐然在一吃飽就懶得動的她,像顆小球般地一路滾到他的身邊來時,先是一手按住差點就要滾過頭的她,再把小娃娃抱起站正,兩手飛快地拍去她一身的泥後,他盤腿坐在地上,將身子軟呼呼的她給攬進懷裡,讓她半靠半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大掌落在吃得飽飽而圓滾滾的小肚皮上,輕輕搓揉了一會兒,她便舒服得眯上了眼睛。斐然好笑地看著被他揉著揉著,就迷迷糊糊打起小盹的娃娃,每每差點要睡去,她就會掙扎地張開迷蒙的雙眼瞧瞧他,然後故意裝作她很清醒,一點也都不享受的樣子。 趁著她今兒個心情不錯,早就想找她談談的斐然忙把握住機會。 「穀底的動物就要被你吃光了。」除了溪裡的魚兒她抓不完外,剩下的那只老母雞,大概也只夠她當明日的午飯而已。 「嗯……」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愛困的眼眸中泛起帶著睡意的水光。 「待你心滿意足了,到時能順道帶我出穀嗎?」他要是再這般茹素下去,只怕出去後皇爺府的人都認不出他來了。 正在揉眼睛的尚善動作登時僵住了。 「你在意的就只是這個?」她就說呢,他會這麼關心她?還以為他不負責任的性子改了,原來他為的還是他自己。 「我當然也在乎你。」渾然不覺她已誤會,斐然還一本真心地對她坦言。 尚善對於他的甜言蜜語絲毫不領情,兩腳一伸一跳,就已離開了他的懷抱,她兩手環著胸站定在他的面前,正經八百地開口。 「我老早就想問你了。」 「問我什麼?」 她沉下了臉色,「就算我是個從沒合格過的魂役,但我好歹也知道,你並不是真心想把我給許出來的。」 斐然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在他們和平相處了這麼一段日子後,他還以為她已不糾結他倆共有的難題,以及魂役這件他提都不想提的事了。 她輕聲問:「為什麼?」這些年來,她曾想過無數種他們相遇後可能會發生的情形,也累積了一肚子的疑惑與憤怒想找他求解,可到頭來,她發現最想問的,其實就只有這三個字而已。 因她的問話,斐然的心思一瞬間被拉得很遠很遠,轉眼間就又回到了當年的冽親王府內。 當年在斐冽獲得了半本閱魂錄,並大肆以魂紙許願,企圖利用旗下的魂役讓原國易主,再藉著這股力量一統諸國。那些早已死去卻又重新復活的亡靈,在斐冽的指示下,不但在原國境內進行血腥濫殺,他們甚至將整座親王府給變成了血淋淋的人間煉獄。 頭一個死在魂役們手上的,是他的娘親。 接下來,是他同父異母的手足們。 除了斐冽認為尚有利用價值的,府中其餘人,無論老幼男女與奴僕,皆日夜活在無盡的恐懼中,再一個個地被魂役們拖去玩弄虐殺……直至皇宮那一把大火燒盡了一切罪愆與野心,即使所有魂役皆已隨著斐冽的身亡而消失,可那遺留在人們心上的,卻是無論再過多久都無法抹去的痛。 「因我不要魂役。」他冷漠地說著,神色一片肅然。 「人人求之不得的魂役,你為何不要?」聽師父說,就是因為魂役的珍貴性,所以不只是各國的君主不擇手段想要得到,就連普通的老百姓也為之心動不已。 斐然嗤之以鼻地道:「我沒有什麼狼子野心,倘若我要什麼,我自會靠一己之力去追求,我不需假借任何手段來獲得它。」 哪怕尚善再怎麼不通曉世故,這下子,她也看出他那神情代表的是何含義了。 「你對魂役有偏見?」或者應該說,就只差沒恨之入骨。 他一點也不掩藏眼底蟄伏的恨意,「那種誘惑人心墮落的東西,既然死都已死了,就不該再重新回到人間。」 「魂役是哪兒得罪你了?」她覺得這根本就是非戰之罪,「就像我,我是魂役也是個人,哪怕我曾經死過,可如今我又活過來了,我會流血也會喘氣,我與哪個凡人有所不同?我什麼時候誘惑人心了?」 「人與魂役本就有所區分——」 「區分?怎麼區分?難道你的命是人命,我的命就不是?我是哪一點活得不夠光明正大不理直氣壯?我是欠天欠地還是欠了這世間什麼?」 「魂役向來就是無惡不作……」 在她愈來愈慷慨激昂,身形也不受控制地一再忽大忽小,本還沉湎在往日仇痛中的斐然,方想按住她的肩頭要她冷靜點,卻被她一把狠狠拍開。 尚善被他的以偏概全給氣得七竅生煙,「我死的時候不過是個七歲的娃娃而已,一個七歲的孩子,你倒是給我說說我是怎地無惡不作,我是怎麼沒有資格再活一遍!」 「善善……」斐然見她都氣紅了眼,握拳的雙手也不斷顫抖,忙後悔地想要補救。 「誰告訴你魂役生來就是有心為惡的?若是沒有魂主的驅使,魂役哪會犯下什麼惡行?你憑什麼用別人的野心來懲罰我?而他人造的孽,又憑什麼要由我來一肩扛下?」怪不得這十二年來,他對她從來就是不聞不問,因他不是沒有想起她,而是他根本就不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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