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醒獅印 >


  雲掠空抬首看著那扇已經破破爛爛的窗子,「難得淩波那個情場老手也會踢到鐵板。」頭一晚就這麼熱鬧,淩波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喂,我們還要鬧洞房嗎?」想看又怕被飛來的暗器砸到的宮上邪,壓低了身子悄聲詢問著這兩個本來是想一起來鬧洞房的同伴們。

  封貞觀涼笑地搖著頭,「留給他們兩個鬧就夠了。」他可不想進去被戰火給波及。

  「貞觀,別再笑了。」雲掠空一手敲著封貞觀的頭頂,一手扯住想攀窗偷看的宮上邪,」你也別想進去湊熱鬧,都跟我離開這個危險地帶。」

  在窗外約三位觀眾悄然離去後,窗內的戰火也有稍稍停火的趨勢。

  段淩波直喘著氣瞪向似印,「扔……扔夠了吧?」現在房裡除了那張又重又沉的花桌外,其他能扔的東西全都被這個女人給扔光了。

  似印也喘得換不過氣來,「還……還有東西可以扔嗎?」

  「沒有了……」段淩波擺擺手,又累又喘地向她建議,「咱們先休息一下行不行?」

  「好……」幾乎用光全身力氣的似印,此刻非常贊成他這項誘人的提議。

  心機狡詐的段淩波,趁她虛軟無力的坐在床榻上想喘口氣時、無聲無息地欺近她,在她來不及阻止下只手掀開她的蓋頭。

  褚紅的紅紗巾隨風緩緩飄落,明亮的燭焰將房內兩個人的容顏映照得一清二楚,任誰也無法在流光中躲藏循逃。

  紅巾落地時,段淩波睜亮了眼,硬生生地怔住。

  怎麼會是她?

  杏花雨間的回憶兇猛地撞向段淩波的腦海,這張在他夜夢裡糾擾多時的俏麗面容,此刻竟如夢似幻地近在他的眼前,將他一直收藏在心底的情思一一挑起,那些已被他忘卻、早以為是零星所落的悸動,就像陣春風,緩慢而又輕柔地開始拂過他心房的每一處。

  「你……」他猶不甚置信地朝她伸出手,以指尖輕觸她那微涼的唇瓣,撫著那張在他記憶中,曾和他的指尖依依纏綿過的芳唇。

  似印動也不動地望著他,他的指尖所帶來的回憶,令她忘卻了周遭的一切,忘卻了她的身分,她嫁給他的目的。

  和她初時滿心的不甘。

  怎麼會是他?

  在他的眼眸、指尖裡,似還記得那春日花叢間的一切。

  原本,她早已打算將那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這輩子深埋在心底,聽從司馬相國的擺佈,認分地當個陌生男子的妻,用她所有的力量去保護他,不讓他死在她的手上或是司馬相國的手裡,而後再像只春蠶般,將她保護的絲網吐盡了後。

  便結束地短暫的一生。

  望著他明澈的眼瞳,某種感激又痛苦的熱淚,不受限制地湧進她的眼眶裡。

  為何她所等待的良人會是司馬相國欲殺的人?在出閣之前,她早就告訴過自己,為了那個她所嫁的人,她絕不會愛上他,因她不希望她的愛會害了他;可是為什麼那個人,偏偏是他?

  恍然間,她仿佛又聽見了她在杏花雨裡所吟誦的那首詩謠,那首她今生一直在等待著而又不能實現的盟諾一—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段淩波無法理解她臉上那緩緩倘流的清淚是為何而來,他更無法理解,已經在他胸坎沉寂了二十年的心,竟在她的淚中又有了溫度,無法克制地因她而躍動,一聲比一聲急,一陣比一陣快,直到他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站在新房外頭足足吹了一夜冷風的段淩波,在次日朝陽冉冉上升的時分,終於稍稍平復了那個剛過門的妻子所帶給他的衝擊。

  溫暖和煦的晨光初灑在他的臉上時,他微眯著眼,細看著庭院裡一棵棵遍植的杏花,在晨光下似是鋪上了鵝黃柔嫩的金光,將滿枝滿丫的杏花映襯得更加美麗奪目。

  花似人、人似花,看著眼前的杏花,他忍不住想起那名被他留在新房一整夜的似印。

  自從入朝之後,他便有著將會有政治婚姻的心理準備,因此無論他要的是哪個女人,他從未擱在心裡頭在意過,只因他從不敢奢求那種婚姻能夠為他帶來什麼,他只求娶過門的妻子能安分守己謹守婦德,為他打理好府內的大事小事,至於情愛,他不敢多想,他也不相信他這種人能夠真正擁有那些。

  年少時曾經想過風花雪月的心情,還依然存在他的腦海裡,但在他投入了朝中的政局後,他十分明白他只是顆被人操縱的棋,一顆棋,有資格與人鶼鰈情濃、暢情訴愛嗎?而在看遍了紅粉胭脂之後,他也將那年少時的心情壓至心底的最深處,將它牢牢的密鎖著,不再讓自己多貪圖一絲夢想,也不讓它困住他這顆棋子所扮演的角色。他必須在棋盤上小心的走出他的每一步路,不能在心中殘留著一絲會牽扯著他的想望,更不能因為男女之情而毀了他所扮演的角色。

  可是這次的政治婚姻,卻為他帶來了她,也在他平靜的心湖裡投進了一塊大石,造成漣漪綿綿不斷,直揪擾著他的心頭,打亂了他所有的冷靜和自製,也讓他看清了自己。

  在似印那雙明澈似水的眼瞳裡,他清晰地看見自己想愛的心情,這讓他渾身緊張、氣息欲窒,仿佛在她的眼裡看見了另一個深藏在他心底的男人,正欲敲破他偽裝多年的面具破心而出,將他多年來的心血毀於一旦,再也不能謊騙些什麼。這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不知失去了保護自己的面具後該如何抵擋往後的一切,一種原始的衝動,不知為何地,讓他極力想逃離她那雙會讓他失去自己的眼眸。

  但,她流動的眼波、淌流的清淚,她的一舉一動都重重地踩在他的心版上,而杏花雨間的回憶更是如鬼魅般地徘徊不去,緊緊拉扯住他,不讓他逃也不讓他躲。

  一朵盛綻的杏花緩緩地自樹間掉落,他攤開掌心去承接,看它亭亭地棲息在他的掌心裡。

  如果人真能做花就好了,那麼,他便能這般地將她握在掌心裡。如果他不是他,而她也不是皇帝所賜婚的郡主那就好了,那麼他們便能忘掉眼前的一切,只當一對平凡的男女,平凡地追求他所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麼?段淩波面無表情地緩緩合握緊掌心。感覺手中的杏花被他揉碎化為花泥,再也不存在,天地之間,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雖然他想要的有很多很多,但他不該要的卻更多,因此他還不能……不,是他不能去愛,即使,那個人是她。

  他奮力甩甩頭,企圖將那些屬於春天的情事都自腦中揮去。

  三名清早就出來打掃的僕丁,站在段淩彼的身後,一直研究著段淩波臉上錯縱複雜的神情、以及他為何會往大喜之夜過後的清晨,就出現在這裡而不是待在新房裡陪著新上任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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