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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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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由我來?」他急著想把責任推回去。 「就是要由你。」鐵勒看出了他想實身事外的自私自利心態,「下令。」 他直搖首,「不……」 「不焚城,鄰近的城鄉將淪為下一座死城。」已經快至盛夏了,若不及時控制住疫情,等到南風一起,疫情會流竄得更快,必須在災殃擴大之前結束這一切。 「但他們還活著啊!」朵湛兩眼泛滿心慌,雙手緊緊揪扯住他身上的鏜甲,「你看看他們,他們和我們一樣有血有肉,你怎能就這樣罔顧他們的性命下令焚城?」 鐵勒眯細了眼,「你究竟做不做?」 「我不殺他們,我不殺人!」他大聲拒絕,拒絕讓雙手沾上一絲污點,拒絕背負一絲愧疚。 鐵勒拉過他,抬起他的臉要他看清那些躺在他腳下的城民。 「不殺他們,你以尢在經歷過這些災痛和生離死別之後他們還活得下去嗎?你又知道他們哪個人身上沒帶著疫源病種?若是讓他們帶著病種走出城,他們一人即可害死千百條人命,你的一念之仁將因此害死多少無辜百姓?而到時你又得多殺多少人、多焚幾座城?」 冷汗涔涔滑下他的額際,「我……」 「看著他,務必要他徹底執行聖諭。」鐵勒在他猶豫的當頭一把鬆開他,回眸狠瞪向身旁跟著他們南下執行焚城的部屬,「他若是沒奉旨照辦,我會連你們一塊燒了,就由你們陪著全城百姓一塊死在這裡!」 「是……」知道鐵勒言出必行的眾人膽戰心驚的接令。 「二哥!」朵湛追不回鐵勒大步離去的身影。 「皇七子……」轉眼間,所有部屬紛紛在他的身邊跪下,「卑職等求求您了……」 求他?不,是逼他。 窒人的死寂盤旋在朵湛的身上,他茫然地看著眾人期待著他的眼神,也看著城民們充滿悸怖的雙眼。他該拿這些人怎麼辦?活活的燒死他們?他辦不到;叫部屬們先殺了他們?那樣他們還得再受刀劍之苦。 「拿毒來。」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 「毒?」 他別過眼,用力喘息,「別讓他們痛苦,在焚城之前給他們服下……」 在城民的眼中,朵湛看見他們眼底的希望漸漸淡了,最後籠罩上橫豎都逃不掉一死的淚光,眼看著地上的城民一被喂下摻了毒的水酒,有些是被迫的,有些則是心懷感謝,有些則在瀕死前掙扎。 「幫我……」一名服下毒的男子緊揪住朵湛的腳,因毒性發作而痛苦地漲紫了一張臉龐。 死得太慢,太折磨了。 不假思索也沒有猶豫,朵湛面無表情地抽出腰際的佩刀,一刀刺向男子的胸膛成全他,但順著刀勢,腥甜而溫暖的血,像有生命的小蛇爬上他的腳邊,令血光中的他微微一怔,硬生生地止住手中未竟的刀勢。 他在做什麼? 為結束痛苦而讓他人更痛苦?為結束血腥而更血腥? 在成全之下殺人,他成全了什麼?也許,他本來就是想這麼做的,只是他不想表露出來,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內心裡其實也是無情的,他只是需要有人給他一個藉口或是理由,好來掩飾他的罪愆,好來讓他的內疚合理化,他只是想成全他滿腔虛偽的仁義道德而已。 胸口灼灼燙熱,全身的血液集中在腦海裡翻湧,他赫然發現他在血光中看見自己擁有更多的殺意,和一份不該有的痛快感,這令他感到心慌,好想快點結束眼前的這一切,就這樣一把火燒光它,隨手拈熄這些生靈的生命,再把這些蓋在記憶底下,當作從沒發生過,可是他初開殺戒的雙手卻動不了。 動不了,即使腳邊的男子發出淒厲的哀號,甚至緊捉住他的腳,十指緊緊陷入他的腿際,將他抓得皮開肉綻血跡斑斑以發洩此刻所受的痛苦,朵湛就是僵直著身體,整個人動不了。 鐵勒的大掌驀地覆上他的手,在刀柄上用力一使勁,一刀直剖至心房,俐落地讓那名男子在眨眼之間迅即斷氣,快得連一點痛苦也沒有。 低首看著腳邊死去的男子,朵湛的眼瞳沒有焦距。 「你愈仁慈,也就愈殘忍。」鐵勒氣急敗壞地捉緊他的雙臂用力搖晃,「而你最殘忍的,就是你的仁慈!」毒殺他們?為什麼不一刀給他們個痛快? 朵湛惶惶顛退了幾步,像個被看穿的人。 「不要躲!」鐵勒厲聲要他面對,「你以為雙手不沾血就不罪惡嗎?你以為袖手旁觀就表示你沒有參與嗎?」 圖窮匕現,在鐵勒的眼眸下,他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而那被揭穿的現實,卻是那麼難以接受,他不想承認他是這樣的人,更懊悔他曾下了那個毒殺的命令,只因那道命令,它引出了一切。 命部屬飛快地速決那些毒發的人後,鐵勒將他扯出城外,在他腦中一片空白時大聲地在他耳邊喝令。 「下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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