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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現在不也是上岸了嗎?」粉黛邊說邊伸手在岸旁摸索著,就著他的體溫坐至他的身邊,與他靠在」塊取暖。

  「上是上岸了,但我們現在人在哪裡?」他將她拎至懷裡來,感覺她像只濕不溜丟的小狗。

  她偎在他的胸前發愁,「烏漆抹黑的,你問我我要去問誰?」

  暖烘烘的體溫熨燙著粉黛的面頰,讓畏寒的她更是離不開這具可以讓她心中不安不至於氾濫的胸膛,在這四下完全黑暗的地底,她不曾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無依。

  在躍下山谷落水後,順著渠道急湧的河水一路漂流的他們,本來還可以見著山谷上頭的一線天光,可是在水流經過許多山道後,他們便迷失了方向,只能在水中載浮載沉地隨波逐流,最終在水流趨於平緩時,才有辦法在此地上岸歇息。

  見不著半點日光,野焰也沒辦法確定他們漂流了多久,和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但以他腹空饑嗚的程度來看,他們定是被水沖得很遠也漂流了有段長長的時間。

  沒有了人聲,在周遭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大地的音息後,腦海裡的某個記憶自動地躍了出來,不悅的情感也紛紛湧上心相,像是在拒絕這個回憶又在他的心底鮮明了起來。

  以前,每當在這情境下,不褪色的孤寂,顏色便添深了一分。

  孤立無援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出現在他的心底過了,當年在北狄時,每日,他都得面對這個處境,那時,他總覺得他撐不過另一個明天,多麼渴望在黑暗中有人能拉他一把,趕至他的身邊來救贖他走向溫暖的光明,但等了又等,他總是在黑暗中失望地垂首,學習著向命運妥協。

  而現在,他已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在面對這個處境時瑟縮驚慌,在活著只為食飽衣暖、不自救就無法生存的環境中久了,他已經學會了處之泰然的技巧,也不冀望有人會來拯救他,因為,這只不過是又回到了從前而已,他捱得過去的,他學過很多用血汗才換得的寶貴經驗。

  「還好,沒濕。」野焰自口袋裡掏出用油紙包裹住的火摺子,使勁一吹,幽幽的光苗,像名優雅的舞者自他的指間搖曳蘇醒。

  「這裡……」就著他手中的亮光,粉黛首次看清了他們所處的環境。

  他張大了嘴接下話尾,「簡直就像地底迷宮一樣……」

  望著眼前分佈如蟻穴的河流渠道,密密麻麻的,不知這些滔滔的水流將流向何方,若是想要溯流回到最初墜落的地點,他又不知他們究竟是從眼前這些渠道中的哪一條支流順勢漂流下來的。

  河流最終都是要通抵海洋或是湖泊的,或許順熱往下走,他們還有一線離開地底的希望。

  在心底暗自作好決定後,野焰站起身來,在地上四處搜集從上游漂來已乾燥的枯木做成火炬,利用手中的火摺子點燃,地底因此而大放光明,粉黛卻在此時一骨碌地沖進他的懷裡,像朵莬絲花般緊纏著他不放。

  按著她抖瑟的身子,他有些訝羿。

  「你在做什麼?」他還以為她是無所畏懼的女強人呢,沙場上那一場箭雨她都面不改色了,怎麼現在她又變回那個需要人保護的柔弱女子?

  粉黛怯怯地指著地上,「有……有老鼠……」

  「是河鼠不是老鼠。」他好笑地拍著她的頭頂安慰,「你的常識不夠。」

  「誰……誰管他是什麼種類?還不都是鼠輩。」根本不把他不具安慰作用的安慰聽進耳裡的粉黛,依舊是將他摟得死緊不肯鬆手。

  野焰低下頭來,笑謔的聲音低低地盤旋在她的耳際。

  「原來你也有弱點呀。」這樣才像女人嘛,好歹也能補償一點他被她摧殘得所剩無幾的男人自尊。

  豆大的淚珠,瞬間翻滾出她的眼洭,哽咽委屈的抽泣聲聽來好不令人心疼。

  他的一顆心,登時因她而軟化,忙不迭地將她摟進懷裡,拍著她的背脊安撫著。

  「好好好,不笑你。」他差點忘了女人是要寵的。

  粉黛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裡,「我要出去……」人家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最怕那種小小鼠輩。

  他只好遵從佳人意見,「你在這待著,我先去前頭探探路,看能不能離開這裡。」

  「野焰」他的雙腳才沒走兩步,飽含怯意的叫喚聲立刻在他的身後響起。

  「在……」他歎息連天地趕回原地,為不怕刀槍箭雨,卻為了區區數隻鼠輩而花容失色的公主殿下護駕。

  低首看著一雙淚汪汪的杏眸瞅著他瞧的粉黛,野焰發覺,他的護弱主義又冒出來了。

  雖然明知道她骨子裡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可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是……就是讓她忍不住嘛,這女人,又可愛得那麼讓人憐……

  就算是被騙,他也被騙得很甘願。

  「來,走好。」野焰一手摟住她的肩頭,一手高舉著火把為她照明往前走。

  「你怎麼都不害怕?」粉黛吸吸鼻子,看他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而且臉上也找不到絲毫的焦急。

  「我本來就不怕鼠類。」想當年,肚子餓得慌又找不到東西吃時,他還常吃烤得又焦又香的山鼠呢。

  她微搖螓首,「不,我是說你好像已經很習慣面對這種遭遇。」她還是頭一遭落到這種淒慘的境地,而他,卻像已經經歷過無數次。

  「我是很習慣沒錯。」大風大浪見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你是個皇子,怎麼可能會有機會面對這種處境?」他應當是生活在養尊處優的皇家內才對呀,他到底是怎麼習慣的?

  野焰的腳步霎然停止,臉上的笑意逐漸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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