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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臥桑二話不說地將手中欲給那嫣的酒朝地上一灑,接著將酒瓶捧近細嗅。

  「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地看著從沒在他臉上出現過的凝重神色。

  他不慌不忙地自那嫣的髮髻上借來一根銀簪,將簪子探進酒瓶裡,銀白的簪子再取出時,簪上緩緩染上一屆墨黑的色澤。

  司棋的臉色直降為雪白,「殿下!」

  「別嚷嚷。」臥桑鎮定自若地放下瓷瓶,「當作沒發生過這事,暗中去把宮中的警備全都換過。」下毒?不過是一陣子不防而已,居然變得這麼明目張膽了。

  「是。」司棋隨即奔出殿外。

  「這是……」那嫣緊屏著氣息,指尖微顫地輕觸那根泛著妖異黑澤的簪子。

  「小事,別在意。」他立即取走簪子,不讓她再多瞧一眼,並在她的面前換上一張陽光燦爛的笑臉。

  她不能理解地盯著他的笑臉。

  小事?有人對他下毒,他卻好像對這事已經習以為常,還叫她別在意?他這個養尊處優的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下毒代表著什麼意義?是有人要他的命!他知不知道,他不可以如此等閒視之,因為在他的身後,還有一個等待他去經營的國家。

  「你……」

  那嫣才想開口向他這個沒危機意識的太子說上兩句,就見他笑臉陡地一收,一掌飛快地覆上她的腰肢將她扯向另一邊,並且伸掌及時牢牢地握住那支由殿外遠處,準確朝他面龐射來的飛箭。

  箭尖就靜靜的停止在他的眉心之前,臉上血色急速流失的那嫣,水漾的杏眸在怔愣半晌後忽地清明了起來,趕在遠處宮頂放箭者的身影消失前,她咬咬牙,一手扳開他緊圈著的大掌,毫不猶豫地起身取來掛在牆上的掛弓,搭上箭翎,將弓弦拉至緊繃的頂點後就朝箭射來的方向放弓反襲。

  劃破寧靜的尖銳箭嘯聲瞬間穿越了重重宮牆,為免失手,她又飛快地再補上兩箭,在發現刺客藉著宮簷飛攔阻擋了箭勢後,她迅速的放下長弓。

  「我去叫離蕭!」在這個節骨眼上頭,那個受命保護臥桑的侍中是上哪去了?他根本就不該離開臥桑而去陪著料俏惹是生非。

  臥桑一手拖住她的臂膀,「不必叫他了。」

  她回過頭來,心中的激越尚未平息,但她所迎上的,卻是他一派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模樣。

  「發這箭的人並沒盡全力,他也許只是想給我一點訊息而已,真要我的命,他的力道不會這麼輕。」

  他語氣輕鬆地向她解釋著,並把躁動難安的她給拉至身邊坐下。

  她掙扎欲起,「但……」

  他若無其事地撫著下頷,「別把這事告訴離蕭,不然他要是知道他沒在我身邊保護我而讓我遭襲,他恐怕會口口聲聲的嚷著要自盡謝罪。」

  「就這樣?」她簡直難以置信,「你不派人去追查刺客把他繩之以法?」

  「何必呢?」臥桑笑笑地聳聳肩,「他沒成功不是嗎?」

  「他想殺的可是你!」她無法對這種事責之不理,對方這次沒成功不打緊,萬一還有下次呢?萬一他沒有能再躲過一次的運氣呢?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袖手旁觀。

  「那又如何?」他不以為然地睨她一眼,「何需費工夫去查件不可能會水落石出的事?」倘若每個來行刺的刺客,都要他那麼大費周章的去查去搜,那他可會因此而忙得焦頭爛額。

  「不可能會水落石出?」那嫣怔了怔,懷疑的眸子隨即鎖緊他,「你怎麼知道?」

  他笑意淺淺地輕聳眉心,「因為若有人有心要藏,那麼這件事就絕對見不了天日。別費心了。」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在這宮裡已經夠多了,既是如此,那麼那些已經被人藏起來的,又何需一一把它挖掘出來呢?睜隻眼,日子是這樣過,閉隻眼,日子也一樣是這麼過,那些人人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好要讓它浮上檯面的事,既然有心人要藏,那何不讓它繼續潛藏下去?反正,它總有現形的一日,在時間來臨之前,又何苦打破這每個人都費心經營的平靜?

  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學會掩藏和耐心這兩門學問了,教他這兩門學問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他的這個身分,是這個授命於天,可是也同時困他于地的太子身分教會他的。

  他伸手取來另一瓶在爐中溫著的熱酒,再三確定無毒後,熱了盅酒欲給她定定心神,但她沒伸手去接,杏眸裡的目光仍舊是熱切而執著。

  「為什麼有人會想殺你?」若是沒來由,他不會引來殺機,而看似知無不曉的他,好像也知道自己遇刺的原因。

  「可能我在某些人的眼中很刺眼吧。」臥桑早就心底有數,也知道自己生命岌岌可危。「朝中分黨割派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而我主張推行新政以消弭黨爭,若是有些人想保有黨派封建鞏固政權,好圖個能在日後保有一世的榮權顯貴,殺掉我,本來就是個好手段。」

  被揭開一隅的秘密,此刻看來,像是原本晴澈的穹蒼裡多了一片黑雲,黑鴉鴉地蓋過天際,逐漸籠罩住一切,也重重地壓上了她的心扉。

  那嫣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知道了這些不屬於她的事,可是她更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釋然的?以他臨危不亂和經驗老到的模樣來看,這應當不是他第一次被行刺了,他的那雙眼,都是怎麼看待這些事的?

  臥桑深深看進她寫滿憂慮的眸子裡,「你很懷疑我為何能說得那麼雲淡風清?」

  她毫不猶豫地頷首,「對。」

  「這宮殿,本就是噬人命的。」他將酒盅安妥地放進她的掌心裡,抬首看向外頭美輪美奐的殿廊,「當你適應它並身處其中,看久了、看多了,那麼任憑發生再多的意外,你也會變得理所當然。」

  「你被暗殺了多少年?」那嫣顫顫地深吸口氣,夜光杯傳來的熱意才讓她發現到,她的雙手正因寒冷而頻頻打顫。

  「從我一出生就開始在過這種日子。」

  她掩著唇,「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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