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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各位主子,今日園子裡的花開得正盛呢,要不……主子們不如作畫題字好了。”江嬌的大丫鬟珍珠見情況不對,趕忙打著圓場。

  可惜易珂並不買賬。“主子還沒開口,誰家的下人膽敢在宴上插話?我倒要去問問江夫人,江家到底是怎麼教人的。”

  珍珠反應卻是奇快無比。“上一回燕姑娘來時,燕姑娘的丫鬟也曾插過嘴,那時燕姑娘說過,丫鬟插個兩句話有什麼不成的,怎麼今日奴婢說了話,燕姑娘卻這般數落?”話落,滿臉失落和惆悵。

  在場的幾位姑娘,確實在上一回的宴會中聽過易珂這麼說,但沒人敢出聲,畢竟她們出門前,家中的父兄都是耳提面命過的,江家與夏家相比,誰都知道該往哪邊站。

  身後的紫鵑抿緊了嘴,心想上回她插嘴,不正因為她們欺負人嗎?可回去後常嬤嬤說了,儘管姑娘給她撐腰,但她確實不該插嘴,如今她們拿這事堵姑娘,她到底該不該開口?開了口,會不會又害了姑娘?

  “那是我家紫鵑,在我面前說話的算是什麼東西?”她瞧也沒瞧珍珠一眼,輕按著紫鵑的手。

  那一句“我家紫鵑”,讓紫鵑心底很暖。

  “我去問問江夫人,看她給我什麼答覆。”話落,易珂毫不猶豫的起身。

  此舉嚇得珍珠臉色慘白,原以為能替主子出口氣,要是真鬧到夫人面前,她小命還能留著嗎?夫人可不會管她是為何杠上燕姑娘,只要燕姑娘告狀,她就得死在今日了。

  “燕姑娘別嚇唬人了,再嚇的話,珍珠可要哭了。”江家二姑娘江媚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走來,溫聲勸著,柔聲逗著,壓根無視馬鞭,直接握住易珂的手。“咱們都還沒聊到,你就這樣走了,我多難過。”說完,一雙無害又迷蒙的大眼朝她眨著。

  易珂微眯起眼,又坐了回去。“什麼珍珠?她值嗎?”

  江嬌見她連她大丫鬟的名字都有意見,不禁更加光火,可今日是至關重要的日子,她就是滿身著火還是得忍。

  江嬌將怒火轉嫁到珍珠身上,罵了她一頓後將她趕回院子,隨即著人去備了些紙筆硯墨。

  “燕姑娘,近來聽說明州一帶大旱,不如一會作了畫隨意題個字,再請男客們掏銀子買下充當評分,一來可以將錢捐到明州,二來畫被用最高價買下的作畫者,可以得到采頭。”

  江媚說起話來竟似吳儂軟語,光是聽就覺得舒服。她回頭問著江嬌,道:“大姊,這采頭可得找你要才成,你知道我身上沒什麼拿得出手的。”

  易珂聞言,嘴角彎彎,毫不客氣地看起戲來。

  薊州眾多的官家千金裡頭,唯一勉強能入她眼的,唯有二姑娘江媚。

  倒不是她真的溫良謙恭,而是她很會演,且演得很真,把真實性格藏到連自己都騙過的地步,常常端著無害笑意,嘴裡卻含著針,紮得江嬌氣如爆炭,她在旁看著就覺得過癮。

  她真心認為像江媚這樣的女子要是能進宮,肯定能在後宮闖出一條血路,只可惜如今的少帝年紀太小,她沒機會。

  江嬌聞言,一雙鳳眼像是要噴火般瞪著江媚。

  誰都知道府裡的千金每個月的花用全都是嫡母給的,這個小娘生的賤蹄子,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暗指她母親苛扣她的花用,才會讓她沒什麼拿得出手,更氣人的是,偏偏燕翎就買她的賬,肯聽她說話,肯讓她接近,為此,連爹爹都對她高看了幾眼!

  “……大夥是沖著我的面子來的,采頭自然該由我出。”好半晌,江嬌才咬著牙說,讓另一名丫鬟回她院子取一支簪花作為采頭。

  易珂嗤笑了聲,倒也懶得再搭理她。

  有人自願當跳樑小丑,但她沒興趣看。

  江媚也沒再追打下去,很自然地坐到易珂身旁,低聲道:“你今天怎麼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

  “不是,是聽說你兄長跟我爹要了一支參,才知道你那天在馬市昏了過去,如今可還好?”

  “你能不能別連在我面前都作戲?”易珂有點噁心地要她退開一點。

  明明就不是個純良之人還要裝賢德,怎麼她都不覺得噁心?

  “你不知道既然要作戲就得成套?不管何時何地都得演得夠真。”江媚說時,臉上還是餐著無懈可擊的溫婉笑意。

  “真服了你。”

  這世上,唯有兩種姑娘能入得了她的眼,一種就是真情實意的良善,可惜這種人不多,在她離世之前,也就遇到一個;其二就是假到極致,以假亂真,能做到這種地步,她佩服。

  “人在後宅,身不由己。”她沒有姨娘照料,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嫡母眼皮下討生活,不活得虛假一點,如何長到這麼大?

  “那倒是。”易珂不在後宅,但在後宮看見的也不少了。

  “不提那些,一會你要畫什麼?”

  “沒什麼好畫的。”她環顧四周,確實到處姹紫嫣紅,但畢竟已經是仲夏,除了池子裡的蓮,沒什麼好瞧的。

  “有蓮、芍藥、玉簪、蛇目菊、紫薇……還有前陣子才剛買來栽種的月季。”江媚說出一種花名就指著一處,最終落在牆邊角落裡的月季。

  易珂看了過去,眉頭不禁皺起。“怎麼焉焉的,到底會不會照顧?”

  “聽花匠說,薊州這一帶不適合栽種月季,許是如此才會焉焉的。”江媚自顧自地說著。“聽說京城有座慶平園,那是先帝賞給慶平公主的,裡頭栽種了各色的月季,聽說入夏之後香味能傳千里。”

  易珂聽著,神色有些恍惚。

  她的慶平園還在?她以為當初四哥叛變被殺,那座園子也會被即位的三哥給廢了,仔細想想,在她重生後,似不怎麼想起前世,彷佛隨著她的死,將那些煩人的事都給拋出腦後了。

  也是因為有夏熾在吧,因為他在,她無後顧之憂,撒潑任性都隨她,也虧他能忍受這樣的自己。

  “不過,月季有什麼好呢?花開沒多久就枯萎了,不像紫薇或蓮,一旦花開就能持續數十日。”

  耳邊聽著江媚的叨念,她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花豔不在花期長短,而在於燦爛與否。”她喜歡月季,只因她像極了月季,風流絕豔,只可惜花期短暫,儘管如此,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為護他人而死,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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