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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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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當一個人只能在仙境裡停留七十二個小時,卻得耗費三分之一的時間於「自得其樂」上頭,未免有點違反日內瓦人權公約。 因此,在他口中的「一小段時間」延續成整整二十四小時之後,繞珍決定了! 她非將偽君子揪離工作間、傳真機、電話,塞進奧迪駕駛座不可。 她邁向一樓的工作間,端出拿破崙攻陷法國的毅力。 砰砰砰!擂門。 「日安,先生。」她隔著橡木門輕叫。 沒人應聲。 正前方一張恍若秘咒的小紙片昭示:「睡眠中,正午叫醒我用膳。」 袁當家的委實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千里迢迢哄拐她來,只為了增派一名煮飯婆。 也罷!她忖度,既然人家提供機票與食宿,她貢獻一點心力、洗手做羹湯,似乎不為過。反正主人翁都不替自個兒的胃擔心了,房客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她搔了搔前額的頭髮,慢吞吞踅向輕塵不沾的廚房。 冰箱內只剩下兩盒雞蛋。 「對了,我昨夜已經把最後幾絲牛肉、青菜攪和進泡面,煮成消夜私吞了。」繞珍立刻感到汗顏。怎麼可以置盟友之肚腹於不顧呢? 當然,她並不在乎中午準備一桌烘蛋、炒蛋、蒸蛋、水煮蛋、荷包蛋的雞蛋大餐,但那好逸惡勞的袁當家可能會介意。 昨天來時的路上,她記得自己見到兩家食品店,距離這兒並不遙遠,頂多是十分鐘的車程,但……袁克殊正在大發他的十年一覺揚州夢,總不好將人家挖起來充當司機。 奧迪的車鑰匙懸掛在門框旁的鐵鉤上! 繞珍霎時安靜下來,瞪住它。 十分鐘。 銀色鎳鐵向她咧出明燦的微笑。 十分鐘。 她聆聞著空氣中無聲的誘惑,隱約感覺自身肉軀幻化為奧迪的渦輪引擎,汽油在她血管內奔流,勢力萬鈞的低吼聲從她唇間狂嘯而出。瞬間,排檔杆撥動,她強而有力地疾駛向前,一如千百次凝立在起跑線、隨著哨聲飛沖而出的景象。 十分鐘,她想。 袁克殊不確定自己究竟被什麼吵醒。 現在時刻還不到十一點,距離他蘇醒的正午還有六十分鐘,而他體內的生理時鐘精確度向來遠勝過鬧鐘,不應該產生「誤點」的現象。 飄浮的三魂七魄漸漸凝聚回腦殼內,領悟力隨之發生作用,他終於察覺「吵」這個動詞有些失真,因為自己是被「靜」醒的。 小屋靜謐得不像住著一位葉繞珍小姐應有的氣氛。 他迅速恢復精力,離開工作間。 「四季豆?」屋內漾起曠蕩的回鳴。 「四季豆,你在哪裡?」袁克殊花了十分鐘快速走遍屋簷籠罩的領域,伊人杳無形蹤。 他開始緊張了。天!莫非歹徒趁他熟睡之際,入內擄走了人? 這個想法隨即被推翻,因為四處完全沒有掙扎的痕跡,每件家具皆留在應擺放的區域,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而這不像繞珍遇襲時可能維持的好習慣。 他焦促的步伐徑往屋外搜尋蛛絲馬跡。 野鴨依然優遊自在地徜徉,白鷺鶿的長腿輕點著塘中的碧水金波。 種種現象暗示他,繞珍的失蹤系出於自主意識。 以上認知充分引發他的不悅,當然,其中包含著絕大多數的被遺棄感。 不過真正讓他勃然胸火上、怒從心中來的觸媒,是奧迪汽車。 它失蹤了。 他的車鑰匙也遭遇相同的命運。 一個不知死活的小賊,連駕訓班可能都沒上過幾堂課,卻開著一輛一百五十匹馬力、強勁渦輪引擎的大車,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度閑晃,更何況她還語言不通。 直到這一刻,袁克殊的瞳仁才焚燃成兩朵鮮豔的焰紅色。 法國人的靈魂似乎存在於公園與花園之中。 繞珍散漫地驅動著好夥伴──奧迪2000、以時速十英哩徐駛在小屋的外圍道路。雖然這種龜速有辱奧迪的尊貴身分,但是為了安全起見,她決定暫時罔顧它的顏面問題。 來回各十分鐘的路程,她已數不清自己經過多少處花園與公園。巴黎著實無愧於花都的美喻,非但佳人如花,連市景也脫離不了茂密叢繁的植物。相形之下,臺灣就顯得灰撲撲的,毫無生氣。 小屋在望。她打老遠就熄掉引擎,讓房車緩緩滑向停定點,不露一絲張揚。 萬籟平靜如故,看樣子袁克殊依然在夢周公。 她輕籲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捧著購物袋,從側門直接溜進廚房。 一尊直挺挺的門神猛地閃到她正前方。 「呀!」吐司、罐頭、冷凍絞肉,以及雜物散灑了一地。 「你上哪兒去了?」他的語音相當輕柔,似乎擔心自己的嗓門太粗就會嚇飛了窗臺上的小麻雀。 繞珍偷偷觀察他的黑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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