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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嗯。」餘克儉低眸審視桌上的那杯冷茶,嘴角懸著漫不經心淡撇……

  「你有沒有意見?」伍家雖然是證券業的龍頭,但伍父親年輕時卻當過一陣子執業律師,與法律界的關係相當良好。如果老餘有意見,要讓那個人的假釋被駁回並非太困難的事。

  「不用了。」餘克儉搖搖頭。「他坐了太久的牢,也該出來走一走。」

  伍大少的眉心越糾越緊。

  「我們在聊的可是當年將你綁架,害得你半死不活,整個人只剩一口氣的元兇禍首呢!」伍大少欠身站起來,準備離去。「隨你便!總之你若改變主意,只要打一通電話過來,我會找人去處理。」

  「謝了。」他一副局外人的模樣。

  伍大少多看了他幾眼。

  唉!怪人!余奶奶說得對,他獨居得越久,行事就越詭異,哪天真該把他抓來解剖研究一下。

  好友歎了口氣,搖頭離去。

  眾人的關懷,餘克儉是了然於心的。他從來就不是個不知好歹的男人。

  任何人來看到他想必都欣羡萬分,他家世顯赫,外表俊美,能力一把罩,權勢一手抓,今年正值人生的巔峰期,整個世界仿佛依他而運轉,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餘克儉也自問。

  也許,他只是找不到一個強而有力的目標吧!

  汲汲營營一世,結果又如何?他這一生,是沒有結婚的打算了,唯一在乎的至親又已經行將就木,連他自己能苟活到幾時也難以預料。

  十七歲那年的變故,重傷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的氣管受到藥物嚴重侵蝕,右邊的肺部也割到只剩一半,胃部去掉三分之一,除了腎臟和肝臟的功能勉強正常之外,其他能出問題的地方都出問題了。拖著一個半廢殘軀,他能活超過六十歲已經算萬幸,沒有必要再去牽扯一個無辜的女人,生幾個「准孤子」。

  那麼,他辛苦了一生,最後又能為誰留下一些什麼?

  前方輕輕的聲響,衣絲碧替他端來一杯養生湯,擱在咖啡桌上。

  十來坪的露臺極為空曠,臨對著滿眼山色,佈置卻相當簡單,除了中央一張休閒椅,一張咖啡桌之外,別無長物,一如他凡事儉樸的哲學。

  清風在空中盤卷著,刮動紗質的桌巾,也拂動圓桌上那盆每日更換的盆景,散逸出清爽的草葉香。

  這風有如一陣擁抱,熱烈招待了露臺上的一切,將它們緊緊環抱成一氣。桌,盆景,以及她,都完美元瑕地融進山色裡,唯有他,仍然寥落沉寂。

  即使是笑著,笑容也是飄忽不定,仿若一不小心就會化為風的本體,呼颯一聲,從此失去了形影。

  衣絲碧的人生一定有目標吧?餘克儉沉進躺椅裡,靜靜想。

  她可能是為了家人,為了自己的理想,或為了遠方某個等待她歸家的愛侶,即使必須離鄉背景去做著低下的雜役,忍受主子各種無理的要求,也甘之如飴。

  若說出來,衣絲碧一定不敢相信,他卻是真真切切的羡慕著她。

  她擁有的比他精采太多了,而她自己甚至不曉得。

  他們兩人,一個是除了「目標」、一無所有的異國女孩,一個是除了「目標」、什麼都有的男人,卻因緣際會成為彼此最貼近的人,這是怎生的緣分?

  「余先生,我……對不起。」

  衣絲碧被他深奧難測的視線盯得渾身不自在。

  他會不會生氣了?畢竟她方才還大不敬地和客人對罵起來,只差沒指著人家的鼻子喊畜生了。

  慢著,剛才與伍大少的對白自動在她腦中倒帶。

  您和余先生這樣的人就算是「鳳凰」了……

  您和……余先生?她真的加上「余先生」這三個字?完了完了,這下完蛋了。

  她硬著頭皮,乾脆先自首。就算真的判死刑,好歹早死早投胎,也勝過晾在這裡被慢性淩遲。

  「你做錯了什麼?」他淡淡問。

  「我……我不該冒犯伍先生。」

  「你做錯了什麼?」他二度問。

  還有?

  「也不該用那種輕蔑的字眼形容他。」

  「你做錯了什麼?」他三度問。

  還有?

  「……還扯上您。」

  「你做錯了什麼?」問到第四次了。

  衣絲碧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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