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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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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眸望著神情倦懶的他,漸漸透出些許了悟。 他在問的,並不是她回答的那一些。 那麼,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她靜下心,把整樁遭遇從頭到尾回想過一次。終於,她氣餒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請問我做錯了什麼?」 「你也沒做錯什麼。」 啥?問了老半天還給出這樣的答覆,簡直讓人氣結!衣絲碧開口要追問,他先指了指桌上的養生湯示意。 她端著茶湯,送到他身前去。 「老伍不是你以為的那種蠻漢。」餘克儉接過來,輕徐啜了一口。「他只憑一個問題就戳到了你的痛處,而你甚至不自覺。」 嗯?衣絲碧再從頭開始想一次。 難道在方才的對陣裡,她並不如自己預期的占了上風? 「我出聲的目的,不是非要爭贏他不可,那樣太無謂了——只是,他的言下之意太瞧不起人,我才想表明自己的立場。」她咕噥輕辯。 餘克儉搖頭一哂。 「難道不對嗎?」她忍不住追問。 「你認為自己受了委屈。」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項陳述。 「對。」她承認,隨即再補上一段。「我並不是說您有那個義務替我討回公道,畢竟來者是客,對伍先生不禮貌絕對是我這個下人的失職。然而他勝過我的,只是他的地位,不是他的道理,所以我無法心服。」 餘克儉的眼光落在山林間,仍然是那副不疾不徐的神色。 「當年我就讀波士頓大學時,兄弟會衛有一位香港學生,成天就是一股不可一世的氣焰,當時我們一些留學生最喜歡模仿他的口氣:『那些死老美,我們不歧視他們就好,他們憑什麼歧視我們?』」 他模仿那種香港口音惟妙惟肖,衣絲碧不禁笑出來。 「有一回他在圖書館外面遇到我,問我一句話:『那些洋鬼子嘴裡不說,其實心裡根本瞧不起我們黃皮膚的人,你覺不覺得?』」 「我的回答是:『不覺得。』」 「他跳起來大叫:『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我說:『因為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和他們有任何不同。』」 衣絲碧的笑容漸漸淡去。 餘克儉的眼光落回她年輕的容顏上,口氣非常輕柔。 「口頭上的好勝不會替你贏來任何尊重。你必須先從心底相信自己與任何人一樣平等,才會表現出同樣的自信,別人就不敢輕侮你。」 「我當然覺得自己與任何人一樣平等,可是這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像伍先生那樣的人根本不會用平等的眼光來對待我。」她強烈反駁。 「我們管不到別人心裡在想什麼,但是可以讓別人在面對我們的時候,非得客客氣氣、禮禮貌貌的不可,你明白嗎?」 「您是說……形於外要有那樣的自尊和氣度?」她是個玲瓏玻璃心,一點就通。 他贊許地撫掌鼓勵。 「答對了,商場上就是這麼回事。大家比的不只是銀行存款,還要看誰的架式十足。就算一個種族歧視的人站在我面前又如何?他的看法影響不了我,如果他想和我競爭,還得看我賞不賞他的臉,商場如戰場,戰場如人生,一切就是這麼實際。」 「我想……我明白了。」她慢慢消化他所說的內容。 「還有,別動不動就把『被歧視』的招牌掛出來,過度的自尊心,只是更暴露出本上的自卑。」他似笑非笑的挑動嘴角。 衣絲碧被他挑得滿臉通紅。 「那個……我……噢!」最後還是沒話。 他不再發表任何意見,拿起擱在大腿上的書,開始翻閱起來。 衣絲碧已經很瞭解他的肢體語言。這個動作代表他希望獨處,她可以離開了。 奇怪,他們也沒講到太私人的話,她卻覺得內心深處有一塊崎嶇的角落被撫平了。 捧著他喝剩的養生湯,她跨在露臺出入口,忽而頓了一頓。 有個問題,實在很想問一問,可是…… 「說吧!」他的後腦勺有如長了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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