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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既然光藏師父還有要事,我就不強留了。不過,下一回,請光藏師父務必撥冗賞光,我想向師父請教佛理。」

  「員外如此厚愛,光藏實在不敢當,但求盡力,就怕讓員外失望了。」

  「怎麼會!那就這麼說定。」李大戶喜孜孜。「我馬上派人送師父回寺。還有,這是我和內人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師父笑納。」命家丁捧著銀盤出來,上頭有十錠的黃金。

  「這怎麼成!這──」光藏連忙搖手。

  一旁李夫人連忙道:「就當是我們對寺院的一點貢禮,光藏師父千萬莫拒絕。」

  光藏拒絕不了,只好合十感謝,將貢禮交給隨行的小和尚玄遠。

  「那麼,告辭了。」

  李大戶殷勤的送到廳口。望著光藏清俊的身影,一臉惋惜,對夫人歎道:

  「可惜了,這麼俊秀清逸的好人品,可惜!真是可惜!要不然……」倒是他獨生女對象的好人選。

  「說的也是。」李夫人也有說不出的惋惜。

  跟在光藏身後的玄遠,回頭望一眼,納悶道:

  「光藏師父,寺裡又沒有事情等著您處理,您為什麼要對李員外他們那麼說?為什麼不用過膳再走?」

  光藏看了看玄遠,好脾氣道:「李員外一片好意,但我們能不叨擾人家,就儘量別叨擾人家。」

  「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您那麼說……呃……」手上的黃金沉甸甸,心中的疑問也沉甸甸。

  「你說的沒錯,玄遠。不過,我並無意欺騙李員外、夫人,我的確還有事情──」

  「光藏師父!」話沒說完,李府一名丫鬟追上來。「請等一等!光藏師父!」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等光藏開口,便將他急急拉到一旁,塞了一件物品到他手裡,低聲道:

  「光藏師父,這是我家小姐要給你的,她親手縫繡的福袋。」

  那福袋縫得極為精緻,繡工極細,一看就知是用上等的絲線縫製的。

  「這……」光藏有些為難。他一個出家人,怎好收下這福袋貼身藏放。

  「您千萬要收下,光藏師父。這是我家小姐特定為您縫製的,您千萬別辜負她的心意。」

  望著那福袋,光藏不禁苦笑起來。無奈何,拒絕不了。

  上了馬車,小和尚玄遠好奇地東問西問,光藏耐性地回他溫和的笑,摸摸他的頭,並不說話。

  車過醴泉裡,行經坊門外,一抹淡青的身影倏然一閃而逝,光藏心中猛然一悸,情急地大聲喊道:

  「停車!請快停車!」匆匆交代玄遠道:「玄遠,我還有事,你先回寺裡去,幫我跟覺行師兄說一聲。」匆匆跳下了馬車。

  「光藏師父──」急著追那抹淡青色的身影,聽不見玄遠的叫喚。

  在哪裡呢?在哪裡──

  日影正在當中了,無雲也無風。小館酒肆中高朋滿座,不時流出歡暢的喧嘩聲。

  拐過一條街,那匆匆一瞥的淡青色身影停在一戶人家的門院外。他匆匆追上去,甚至奔跑起來,怕要追丟。

  「二喬──」焦急地扳住那人影的肩頭。

  那婦女嚇一跳,回過頭。

  「啊!失……失禮了!」不,不是她,強烈的失望湧上心頭。他倒退幾步,怔怔站在日影下,心中悵然若失。

  「奇怪的和尚。」婦女奇怪地瞥他一眼,又回頭過去,對門院內另一名婦女道:「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你聽說了沒?『福記布莊』這幾日找了媒婆,聽說是要替老三說親,可崔家三個兒子不全都成親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說三房那個媳婦,過門快三年了,還沒生下一子半女,早被送回娘家了──啊!站在這裡怪熱的,進來吧,進來再說!」

  光藏心中大駭,狂跳個不停,不敢相信他聽到的。

  怎麼會!二喬她……她……

  他拔腿狂奔起來,不片刻,頹然停住,跪倒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

  上天呀上天,為何要這般對她又對他……

  只要她有一個美滿的歸宿,他就無所求了;只要她幸福和樂,他從此就不再記掛了;只要她……只要她……

  啊!一切只要她……

  我佛啊我佛,該如何,他才能渡化他自己這顆迷執的心?

  望著薛家緊掩的門扉,光藏躊躇一會,著實猶豫不決。他吸口氣,正要敲門,吱呀一聲,門由裡頭開了。

  「光藏?」薛素雲帶著小婢,正要出門。

  「素雲姑娘,不好意思,冒昧打擾。」光藏合十施個禮。

  「何必跟我說這種見外的話。」薛素雲不以為意,連招呼都沒打,臉兒輕輕斜指,道:「你來得正好。二喬在後園裡頭。去吧。」

  「她……」光藏楞一下,望望薛素雲,對她又合個十,大步走進去。

  薛素雲莫名地搖頭歎氣起來。

  「姑娘?」小婢等著。

  「算了,改日再去吧。」

  「這樣呀!」小婢伶俐的合上門,上了門栓,道:「那麼,我去替客人泡壺茶。」

  「不必了。別去打擾他們。」薛素雲搖頭制止。

  塞北的風沙,正一點一點的吹向長城內,長安城的天空似乎蒙著一片黃澄的煙愁。薛家後園雖一片翠綠,卻也染了些許那股幽幽。

  光藏走進園裡,一眼便瞧見芍藥叢旁的二喬。她倚著葉蔭而坐,低垂著眉,似乎睡著了。沒有哪家閨秀千金會有這種不端莊的隨意自在的。光藏的心不由得軟柔起來,想起那個疑問不休的小女兒。

  「二喬。」他放輕腳步走過去。

  「光藏……」二喬抬起眼,見到他,那驚與不敢相信,全寫在盈光的眼眸中。

  站定了,他低望著她,千言萬語,卻沒有一句說得出口。說什麼才適當?才能越過多少年的離散,回到當初隴丘上榆樹下那少年僧與小女兒的天真清談?

  「怎麼來了?」還是她先笑起來。不問他怎麼知曉她在這裡。

  他在她跟前坐下。如此又相對了。

  「二喬,」深望著她的眼。「你過得可好?為何要對我那麼說?」

  「欸……嗯……」原來,他知道了。「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不知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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