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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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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是放肆的、狂野張揚,蘊藏著燃燒的熱情,舞動的火焰一樣地不安定。一朵朵的,由唇邊綻放開來,滿漣漪紅色的昏眩。她就那樣地笑,那樣地望著他笑,擲給他一朵朵紅色的昏眩與勾誘,在蕩開的漣漪中,他仿佛看見了一處浮印的港口。 已經到巷子底裡,卻怎麼也找不到紙條上記的那個號碼,高陽湖放慢腳步,睜大了眼睛,一戶一戶地,仔細地慢慢地搜索。 "會不會是醫院給錯了地址?"巷子走到底,岔出了幾條不規則的弄道,這條接那條,各自還有分岐,雜亂地交錯。直比道家那五行八卦陣,走陷了一步,就算轉昏頭了也轉不出來。 這一處住的大抵都是些中下低階層的住戶,各種木屋、磚房、水泥公寓以及違章建築,高高低低、矮矮地參差落地一起,一鄰緊挨著一鄰,擠得幾乎沒有空隙。它自成一個"聚落",裡頭的巷弄九彎十八拐,這條岔接那條,複牽住另一條,又拐上那一條,簡真像迷宮。所有的巷弄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有的甚至沒有門牌,走進了這個"聚落",就像踏入了八卦陣中,墜入五里霧,闖進一個沒有出路的異次元世界般。 高陽湖在同一條巷弄轉來轉去,轉了快五次,還找不到他要找的那號碼。窄小的巷弄裡,不時有露著小屁股的孩童追來奔去。正值暮黃回巢晚炊的時候,幾乎每家都在忙碌著,一處一處的窗口唱和似的傳出各種高分貝的吆喝或尖與吵鬧聲,此起彼落,鬧聲引得狗吠;幾條貓趁暗竄來竄去;空氣中彌漫著騷動不寧的氣息,混著一股尖酸刺鼻的腐朽氣味。 這是個萬分嘈雜的地方。雜亂通常會引帶吵雜喧鬧。這地方,似乎再晚都脫離不了噪音的附身,以極端的脫序考驗著人容忍的耐力。 比較起來,包圍他的那個世界,那條深巷,簡直寧靜得像天堂,靜得足以令人窒息…… "這地方怎麼住人……"小心避開腳下險些踩著的狗屎,高陽湖不禁對這一波浪的喧囂皺眉起來。習慣寧靜、習慣了秩序,他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簡直無政府狀態的雜亂。 那巷弄,九彎十八拐的,簡直像迷宮,尤其教他咬牙切齒和不耐煩。怎麼會有這樣的角落存在?!朱奇磊怎麼會曾寄身在這樣的地方?! 不,仔細想,這其實很符合朱奇磊浪子的性格。所謂落魄,對有著此無性格的浪子來說,毋寧是另一種形態的瀟灑風流。浪子!是不拘俗的。 但是,那個"朱兒"呢? 這個名字讓高陽湖下意識想起朱鎖鎖。不知怎地,他就是擺脫不了將和那個未知的影像結合的聯想。 拐了兩條小弄,停下來仔細看,還是在原來那地方打轉。他重重吐出一口氣,實在沒轍了,硬著頭皮走向斜前方一處違建。一個婦人,背著小孩,蹲在門口洗撿青菜,不時側頭轉向烏漆漆的門內吆喝叫駡幾聲,屋裡再傳出小孩的哭鬧聲應和。那是一種接近原始粗鄙的音調,有別於中產階級彰顯知識教養的矜持斯文。 "請問……"高陽湖靠近婦人,引得婦人的注意。 婦人抬頭瞟他一眼,眼白比瞳仁掃視的空間還要多。用一種粗魯、漠不在意的冷淡說: "幹嘛!"隨即扭過頭,拔高了聲音,朝著屋內噪喝道:"要死了!還哭!哭!就知道哭!大寶,你也不知道看看弟弟,躲在房間裡當死人啊!還不給我出來!" 裡頭鏗鏘鏘,乒乒乓乓、咚咚口當口當地,各種嘩鬧聲雜混著,震天價響地比交響樂還熱鬧。婦人罵一句,它回應一個驚天動地,分貝相幣品頌臁? "呃……對不起,請問……"高陽湖硬著頭皮再試了一次。婦人正惱,一雙白眼很不客氣地朝他翻掀。 白眼歸白眼,該問的還是要問。他抓住機會,趕緊把目的說出來,儘量簡單扼要地不口囉嗦。 "那一家啊……"婦人盯賊一樣,懷疑地打量他。"那一家早就沒人住了,你找他們幹什麼?" "我是他的朋友,醫院通知我,說他——"再扯也扯不清,廢話還是少說。"總之,我有重要的事。" 婦人繼續打量賊一樣地盯著他半晌,過半天才朝斜對前方挪挪下巴,橫手一指說: "哪,就是那家,現在沒人住了。前兩天房東太太來過,說是貼了紅單招人了,過兩天就會有人搬進來。" 近在咫尺的地方,剛剛他轉了半天怎麼就是尋覓不到。高陽湖暗自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 那是幢一層半的平頂式水泥牆磚房,剛又給裹上一層泥身,看起來還不至於太糟糕。而過去幾棟同樣的磚房,經過長年的風吹雨打日曬,牆身無不脫落斑剝,露出赭澄的磚心,看起來像被剝了皮的老鼠,慘不忍睹。 門由外鎖著,黑壓壓的一片,窩矗在冷鬧的暮夜中,別有一股陰森落寞。 "請問,你認識那一家的人嗎?"他回頭問。 "就隔著一條巷子對面住,就算不認識,天天碰見還碰不出一個屁嗎?"婦人答非所問,出口盡是粗鄙的語言。 她撇撇嘴,朝對面那房子努努嘴,又說道:"那一家,先前就住了對男女。男的前陣子生病住了院,聽說是得了癌症,沒救了,死了——" "這個我知道。"高陽湖打岔說:"他有一個女兒吧!你知不知道他女兒現在在什麼地方?" "女兒?他哪來什麼女兒啊?!" 婦人一臉莫名其妙,引得高陽湖沒來由地緊張不安。 "不是有個女孩……"他放慢了速度,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說著,語氣猶疑飄搖,像在試探又若是尋求確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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