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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易莎順不斷的後退,心裡深深的感到驚恐。她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害怕這種可怕的氣氛。

  「你不要過來!」她大聲叫起來。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縮著又小又陰森的眼睛,露出猙獰的笑說:「你會說話嘛!耍我這麼久……好!你既然想玩,我就陪你玩玩!來呀!小寶貝,我會好好伺候你的……」

  夾雜著濃厚鼻息與淫穢笑聲,連串的不斷由男人沈澱滿煙垢的黃板牙中傾倒而出。易莎順丟下行李,跑了起來。

  跑了幾步,就被零碎的亂石絆倒。她顧不得疼痛和血流,爬起來想跑,男人已經追上來。

  「跑啊!你再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裡去!」喘息聲混雜著詭譎猙獰的笑聲。

  易莎順頻頻往後退,心裡一直叫著柳星野。

  「跑啊!你為甚麼不跑了?你這個賤貨──」男人沖上去,抓住易莎順的手。

  「放開她!」突然一聲暴喝,兩道極強的燈光射來,照得光圈中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隨著光,出現一幀男人的身影。那身影很挺很直,毫無畏懼的冷酷,頂天立地著。

  「不要碰我的女人!」聲音接著又響起。

  那聲音,尖銳而深沉,帶著感情的刺傷,又有股令人悚然的肅殺之氣。冷而冰,每一字出口,都代表著命令。

  男人半遮臉,沒有挑釁,很快的放開易莎順,竄回小客車,踩動引擎加遠離去。

  天地又恢復靜寂,除了沙沙的風吹,微微的波動著樹梢和凝神對望的兩人心間。

  「莎順……」柳星野抬手輕觸易莎順的臉。一向清淨的臉龐,鬢髮全亂。

  凝望的眼顯得有些癡迷,夜風一陣,放肆的撩過,柳星野猛地一震,縮回手,語氣全變,隨便、不正經地說:「怎麼樣?剛剛那句臺詞很帥吧?嚇得那人屁滾尿流!」

  「神經!這樣說會被誤會的,還好他沒認出你。」夜風太嫉妒,醒了兩人的癡迷。易莎順背開幾步,提起方才丟下的行李,拍掉給黏在上頭的碎石子和雜草,一邊說:「你怎麼突然來了?不是有工作嗎?」

  「嗯,我……」平素臺詞背得流利順暢,真正有話,卻反而甚麼都說不出口。

  他總不能告訴她,他開三四個小時的車程來,又準備開三四個小時的夜車回去趕赴隔天下午的通告,其實只為了想見她一面;他強烈的想見她,感覺到她的呼喚……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突然來了。如果不是你正好來這裡,那我……後果就不堪設想。」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易莎順仍心有餘悸。「當時我心裡好怕,一直叫著你的名字,沒想到你真的出現了……」

  他召應了她的呼喚!這是怎樣的巧合?怎樣的心有靈犀?兩個人各懷心事,那心事,又全寫在眼裡頭,一覽無遺。

  「志摩呢?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夜風又來嫉妒擾亂。柳星野想起唐志摩,疑惑地問道。

  「志摩去『道本農場』了,預定在那裡待半個月。他有了好題材,很快就會有新作品。」

  「我管他甚麼新作品!他怎麼可以丟下你!他應該和你在一起,照顧你的!」柳星野憤聲咆哮。

  「是我自己不肯跟他一起到農場,不關他的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柳星野不聽易莎順的解釋。「這麼晚了,在這種時候,他根本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這種荒郊不管!他應該在你身旁照顧你、保護你!他不應該自己離開,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柳星野越說越激動,無法冷靜下來。如果不是因為他聽見易莎順的呼喚,那剛才──

  他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易莎順有甚麼意外,他永遠都不會原諒唐志摩!

  「星野,你冷靜下來!聽我說──」易莎順幾乎是用嘶吼的。柳星野情緒激動得聽不進她的解釋。

  「我絕對不原諒他!他怎麼可以丟下你……」柳星野所有的憤怒斂化為哽在喉腔裡的咆哮。

  「星野!你別這樣,聽我解釋志摩本來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一再表示要送我到城中的車站,看我搭車北上才肯定;是我一直堅持不肯,向他保證我會注意小心!他才無可奈何的先離開。這件事完全是我自己任性造成的,跟他無關,你不要把錯擱在他身上。這全是我自己的錯,你責駡我好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應該擱下你!他應該知道,你是我最──」

  最怎麼樣?柳星野煞口不語。他凝看易莎順,將她摟入懷裡,像抱著甚麼心愛的寶貝似的,久久捨不得放開。

  「幸好你沒事!否則我真的會恨志摩一輩子,永遠也不原諒他!」語氣中的激動仍然沒有消失。

  「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易莎順心底泛起一股悲喜甜蜜交織的複雜滋味。唐志摩的話猶言在耳──那個「你們」,是否指的就是眼前的「他」和她這個「我」?

  「莎順,你為甚麼要這樣做?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柳星野遲遲放開易莎順。

  妒忌的風又來干擾,易莎順稍撫新長至唇線但仍參差不齊的亂髮。她將原本烏麗的長髮剪得又短又薄,像個小男生,澀青青的味道全跑露出來;月近短髮新長,軟伏像波浪,線條柔和下來,滲出絲絲的女人味。只是她不去用心梳理,絲發像浪一樣散亂在鬢旁。

  長髮綰情意。女人的發,代表著這樣的意義。她沒有察覺,只是那絲絲不整的亂髮,就像她狂野迷亂的心。

  「這件事是個意外。」她平靜道。

  「我不容許有這樣的意外!」柳星野脫口而出,帶些激動和忘了顧忌的味道。「沒有甚麼比你更重要!你是最──」但他又像剛剛一樣突然煞住口,突兀生硬地將話轉開說:「你這樣,叫人擔心。以後不許你再如此魯莽了。」

  最怎麼樣,他為甚麼又不說了?馬甚麼如此突然煞口?易莎順不敢追問,怕回答的只是排山倒海的沉默。

  她靜了半晌,收住想吐出的歎息說:「這不是許不許的問題,我需要一個人真正的獨處,好好的想一想。再說,我總是要長大,總不能要人照顧和保護一輩子。」

  「你為甚麼這麼想?照顧你、保護你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柳星野情急的脫口。

  「不!是我自己的責任。」易莎順的表情顯得有些哀怨。

  就是這樣,在柳星野心裡,她只是他的「責任」。她不明白,當年他為甚麼要帶她離開孤兒院!讓自己背負一個原本不屬於他自己的「責任」!

  「你照顧我這麼多年,我實在非常感激。」易莎順抬起頭,雙眸在黑暗中竟閃著晶瑩,疑似淚光。「但我總不能一輩子攫著你不放,阻礙你的前途和幸福。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如果沒有我,你也許早已建立屬於自己的幸福美滿家庭。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一直依賴著你,我必須自己背負自己的責任。」

  「你別想太多!我根本不需要甚麼幸福美滿的家庭!甚麼人生!我只要有你。啊──我的意思是,照顧你是我的責任,我必須看你有幸福的歸宿、快樂的生活才能安心。」

  「為甚麼?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改變我的一生,扭轉我的命運,讓我能夠像現在這樣侈言自己的人生──你做得太多了!你現在應該優先考慮的是你自己,別再擔心我的事了。」

  「我怎麼能不擔心!你就是我的全部,生活的重心──我是說,沒看到你有美好的人生前程前,我怎麼能不為你多費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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