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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的頭髮本來就亂,被他這麼一攪揉,更加散亂。

  「你在唸甚麼?自言自語!」像詩又不像詩的句子,直感地讓我覺得心沉甸甸的。

  陳冠輝得意地笑睨著我,雙手交叉在胸前,說:「你沒讀過吧?這是一個日本女詩人的作品。表現手法很大膽,赤裸地展現她內心的感情世界。」

  我下意識蹙起額眉。陳冠輝學的是資訊,卻巴巴跑去參加甚麼「新詩社」。沒事吟詩頌辭,重續一顆少年的心。

  他沒注意到我的顰眉,口沬紛飛繼續說道:「這首詩的重點,就在那『亂髮』兩個字,以亂髮象徵她混亂的心情。黑髮散亂著,那散亂的樣子,使陷在愛情中的她,心情也跟著混亂起來;因為她愛上的是有家室的男人,一個有婦之夫。」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你這頭亂髮,正好符合詩中的意象,我看了,忍不住就想起來。你幹嘛把頭髮削得這麼薄?亂七八糟的。還是以前長髮時好看,有種嫵媚的氣質。」他大發厥詞。忽然開玩笑說:「嘿,你該不會是像那首詩說的一樣,搞甚麼不倫、三角,愛上有婦之夫吧?」

  我不帶情緒,反問他一句:「你說呢?」

  他嘿嘿笑了兩聲。我不理他,反身走進「社辦」。班貝是結他社的鎮社大將。

  她正和其他社員說話,我拍拍她的肩膀,她遞來一本羅曼史稿,配合得恰到好處。拿了稿,我立刻走人,不想聽到結他的琮琮聲,似江潮水流的旋律。

  我突然不想就那麼回家,拐到明娟學校。當年我茫然佇立過的校園,儘管時光恁般飛過,它風景依舊。

  問了幾個人,在琴房找到正在練琴的明娟。

  「若水!你怎麼來了?」看見我,她好驚喜。誇張地笑說:「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我打算練完琴就去找你。」

  我友愛地笑看著她。明娟的明亮總是讓我覺得很溫暖。

  「你知道嗎?江潮遠回來了──」

  聽見這個名字,我的笑容頓時凍結。

  「聽我媽說,他這次回來,打算長期待在國內,起步在這一兩年內。」明娟不察,繼續說道:「不過,也不是很確定。他是聞名世界的鋼琴家,隨時有來自各國的邀約,怎麼可能長久待在這裡。」

  「他……」我咬咬唇,遲疑一下。敲動心上這個缺口,仍是好痛。「怎麼突然會回來這裡……」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跟我表姐有關係。聽我阿姨說,這幾年他跟我表姐好像處得不是很好。」

  「怎麼會……」我想起記憶中那幀泛黃的照片影像。

  明聳個肩,一樣迷惘。

  「還有,明彥也回來了。」她又說道:「我媽打算邀請些親朋好友,這個週末在『頤園』為他們接風洗塵。你也來好嗎?若水?」

  我猶豫了,內心掙扎著。

  「我想,恐怕不行。這個週末我有點事。」還是忘了吧!

  「你老是這麼忙!」明娟埋怨地歎一聲。

  「沒辦法。」我比她更無奈。「我該回去了!你好好練琴,不必送我出去。」

  「不了!我跟你一起走。反正也沒心情了。」

  外頭不知何時竟然早飄起雨。我看看明娟,她瞧瞧我;兩個人都沒帶傘。望著十二月的冷雨空自發呆。

  二十一歲的冬天。天氣是潮濕的,心情也是潮濕。

  我總是那樣地祈求,祈求上天俯聽我的祈禱。但上天總是聽不到我的呐喊。

  就這樣一式森寂的黑夜裡,當年我就悄悄佇立在這個沉默的角落。黑暗依舊,夜寒依舊,孤寂的老樹依舊,窗內的人影,可也是依舊?

  昏黃流潟的燈光仍然,寧靜幽淡的氣氛也仍如當年;我暗佇在角落的從前,依舊如當年的舉步難前。

  一扇窗,窗內窗外,隔成了兩個人間。他總是聽不到我內心的呼喚,如同上天總是聽不到我的祈求。眼前的距離顯得那般遙遠,遠得我瑟縮在這黑暗的角落裡無力地凝望。

  曾經滄海,除卻巫山。隔了那麼多年,巫山雲依然遙遠,我始終在距離外徘徊,始終在舊夢裡漂泊。

  夜更深沉,緊閉的窗始終沉默如以往。我暗自歎息。也許我不該再徘徊──也許……也許,註定了沒有緣……我走出角落,最後一之仰頭,暗冥的夜空,回我冷冷的清淒。漫漫長夜,暗空中鏤刻沒有我的誓言。

  我背對從前,不欲再徘徊。身後的開門聲,卻驚停了我猶豫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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