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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你幹嘛走得那麼急?追都追不上!」班貝埋我兩句。喘口氣說:「有份稿子挺急的,你接不接?」

  「多久要?」我問。

  班貝伸出兩根手子頭。「兩個星期。」

  「怎麼算?」

  「一千字一百八十塊。」

  「這麼少?」我抽了口氣。

  「就是這麼多,才會找上我們這些窮學生,剝削我們的智慧和勞力。」

  我沉吟一會,點頭說:「好,我接。」

  「那好。待會你到『社辦』等我,我把稿子拿給你。你下午沒課吧?」

  我點頭。擺了擺手,剛要走,又被她喊住。

  「對了!」她說:「電機系那個黃建朔的邀請,你考慮得怎麼樣?給人家一個面子嘛!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那傢夥聽說滿不錯的,很多女孩搶著要。」

  我笑了笑,很淡。再對班貝擺個手,自顧走了。

  「沈若水,你再這樣孤僻,當心變成一個老處女!」班貝尖細的嗓子,叫魂似的討厭。

  我今年二十一歲,一個遊漾的靈魂。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感情老了一些,不再像少年;我已經忘了當年的夢想,不再仰頭對天,也不再讀詩聽音樂。每天,我認真地讀書做筆記,和同學交互討論功爐,甚或者無聊地嬉戲;認識了一些新朋友,也隨之招來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我的生活平靜安逸,也許,有一點小小的無趣。

  我想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城市,走得遠遠的。每天,我都在算,還有多少日子我就可以揮開這個桎梏。月曆上密密麻麻地被我用紅筆一格一格地做了記號,每過一天就劃下一個X,遺掉這格曾經的存在。那是我青春的空白。

  大二開始,經由同學的介紹和報紙的徵求廣告,我開始接一些翻譯的工作,翻譯一些羅曼史小說和錄影帶字幕稿,賺的錢雖然不多,比起從前在工地做雜工,著實好得太多。有線電視發展蓬勃後,類似的翻譯工作跟著多了起來;「聽譯」價碼高,投資報酬合算,我乾脆利用下午沒課的日子要電視臺兼差。

  只要有時間,不管甚麼工作,我都不挑;聽譯也好,羅曼史稿也好,只要有錢賺,時間又許可,我一定會把這筆錢賺到。靠著這些收入,勉強足夠應付我的生活和日子。

  但媽是漸漸地老了,時常在我耳邊咕嚕,叫我該交個男朋友,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她托鄰里的大嬸阿婆為我留意適合的對象,只深怕我會孤單到老。她卻忘了當年她告訴我的那些話;忘了她告訴過我學得個本事,一個人靠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知道媽的焦急,媽的煩憂。但我無策。

  我不是立意要錯過。很多面容走過,但我始終找不到我喜歡的。沒有一張能扣動的心弦。

  所以我便一直那樣錯過。

  長髮為君留,為君綰情意。我把頭髮削得很薄,削成風吹的微亂;那微亂,上肯將心稍放。

  在宿舍餐廳解決掉午餐後,到「社辦」找班貝。在廊前遇見了陳冠輝。他也上了同所大學,資訊系。

  「沉若水!真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上了大學後,他和李玉菁走近成一對。李玉菁就在隔壁指南山下的道南橋畔。偶爾與他在校園不期而遇。累積了一些招呼,慢慢竟也成了朋友。

  「甚麼事?」天氣陰陰的,彷彿會下雨。

  「我有個同學的妹妹,今年高二,想找個英文家教。一星期兩次,每次兩小時,每小時鐘點費八百。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

  八百?挺高的價碼。我有些心動,考慮一會,還是搖頭。價碼高,負擔也大,花的時間也多。

  「不巧,剛接了份稿,沒那麼多時間。」

  「擠湊一下嘛,他們給的鐘點費挺高的。」

  「沒辦法,真的是沒時間。你還是另外問別人看看。」我還是搖頭,既無奈又堅持。

  他也不勉強,聳個肩,表示無所謂。突然伸出手擾亂了一下我的頭,唸唸有詞,說:「黑髮,千絲萬縷的亂髮,越是思念,心越亂,發也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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