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流歌 > 系顏眉 | 上頁 下頁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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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煎了蛋,你要不要吃一點?」 「我吃不下——」他睜開眼睛,滿含歉意地說。 雖然明知他應該吃點東西,但他眼下病成這樣,顏眉實在不忍心再勉強他,「那你睡一下。」 他點頭,很快便睡得深沉。 顏眉看著他深深陷下去的眼窩,心下自責,他剛剛經歷喪父之痛,又與她在雪夜裡走到淩晨,後來喝那麼多酒,又醉又吐。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她竟然一點也不警惕,任他病成這樣。 大約十點鐘—— 「阿眉。」許伯伯走上閣樓。 「噓,」顏眉低聲說,「他在生病,剛才安穩一點。有什麼事我們出去說。」 「不行啊。」許伯伯皺眉,「道老爹的後事,他是孝子,他要是不在,我們能怎麼辦?」 顏眉沉默。 許伯伯走到床邊,伸手摸摸他的頭,驚道:「這孩子怎麼燒成這樣?哎呀,道老爹才剛剛……他就……」 「不管什麼事都別先跟他說,您和鄰居們看著辦。」顏眉咬牙,「道老爹是他惟一的親人,老爹死了他比誰都傷心,加上他本來跟老爹有心結,老爹又走得倉促,他昨天一直哭著說他對不起老爹。許伯伯,克己是傷心過度才會病倒,許伯伯您和阿嬸一直在居委會,他沒有別的親人,這些事只好多勞煩您——」 「唉!」許伯伯長歎一聲,轉身下樓。 「我送您下去。」顏眉拉上門。 門裡,沉睡中的道克己眼角滑出兩顆大大的淚珠。 「你幹什麼?」顏眉送了許伯伯回來,一推門就看到道克己靠坐在床上,正在穿衣服。 「那個你不用操心,我已經拜託許伯伯了。」顏眉微笑,「許伯伯是宗爺爺的老戰友,這點忙他還是肯幫——」她自知失言,急忙煞住。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平靜地說,「我不想麻煩別人,這些事還是我自己來比較好。」 「面子比性命還重要?」顏眉難以置信,「你看看你,連站都站不穩,還逞什麼強?」 「這不是逞強——」他穿好衣服,握住她的手,「阿眉,你自己也說了,爸爸是我最後一個親人,我——不能不去送送他。」 顏眉驀地濕了眼眶,他卻不再理她,逕自下樓去了。 之後的時間度秒如年。 顏眉心驚膽戰地看著道克己站在親屬席向每一位來賓行禮,每一次鞠躬她都很怕他就這樣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他始終一言不發,側臉堅如磐石。只是在偶爾與她目光相觸的刹那,會給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終於挨到下午,老爹火化,在公墓落葬,他又向所有鄰居朋友致意,感謝大家的幫助,請大家回去休息。所有這一切完結,已經是晚上七點鐘。 「克己,跟許伯伯一起回去吧?」許伯伯一直等人都散了,才問。 道克己搖頭,「不,我想再待一會兒。」 「孩子,你忙一天了,自己的身體要緊——」許伯伯勸他。 「您先回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他說。 「唉,」許伯伯歎了口氣,走到顏眉身邊,「阿眉,你看——」 顏眉臉色蒼白,徑直走到他身邊,「克己,你——」 「別出聲,」他低聲說,「讓我跟他說會兒話。」他停了許久,又說:「你聽到了嗎?他在跟我說話——」 顏眉心急如焚,卻不敢再勸他。 如死一般的沉默中,天色越來越暗。 「克己——」顏眉越來越害怕。 道克己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墓前。 「克己,你別這樣——」顏眉不由自主地跪在他身邊,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我們回去,我們回去好不好?」他不能再待在這裡,再留下去,他會垮掉的。 「阿眉——」他茫然地看著她,顫抖的右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顏眉屏住呼吸。他猛地把她納進自己懷裡,伏在她肩上,放聲大哭。 「你要是覺得難受,那就哭吧!」顏眉歎了口氣,太沉重的悲傷,壓在心裡太傷身體,如果哭出來,反倒比較好。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不曉得過了多久,顏眉只聽到他靜靜說出這句話,便沉重地栽倒在她身上。 支撐了那麼久、他終於倒下了。 還好公墓離殯儀館很近,好心的工作人員幫她找了車,她才能送道克己回家。 一路上他都躺在她懷裡,昏迷不醒,身體沉重如石。 當晚,他的病勢如火山噴發,不可遏止。 他整夜地發燒,嘔吐,呻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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