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為君沉吟 | 上頁 下頁


  「你向來是我的左右手,你辦事,我自可安心。」他爽朗大笑。

  韓林搔搔後腦勺,受了稱讚有些不自在,含糊地說:「我把這事告訴大夥去……喔,對了!」他急急又折了回來,「四爺,那告示要怎生書寫?這麼多天不開張,總該扯個理由出來應付應付。」

  笑意尚在唇邊,眼底一抹突生的抑鬱,武塵不假思索便說:「就寫……嫁娶大喜。」

  誰嫁?誰娶?總要有個主角,寫得這麼模糊,待五日後開門營業,那些鎮日無事、閑愛磕牙的老顧客定會追根究底,屆時,從哪兒生出一對新人?韓林儘管心裡頭納悶,卻聰明地不再多問,反正先做再說,至於細節部分,他自個兒再慢慢斟酌。

  沒再理會他人,武塵為自己斟一杯酒,仰首飲盡,動作優雅閑定,是他一貫的氣勢。

  一個嫁、一個娶,喜上加喜,此等大事,為人兄長怎能缺席?!

  明日,他亦要與家人相聚。

  杭州西湖畔,一棟宅第臨湖而建,以石材為牆雕出吉祥圖樣,將大宅環起,由鏤刻的空隙中瞧去,前院花木修剪完善,石板路上兩名僕役執帚掃著落葉。

  男子潛意識斂起疆繩,緩下馬步,在金穗秋陽與湖面波光中注視著這棟大宅,半晌他跨下馬背,穩穩地舉步踱去。

  朱紅大門敞開,門外好生喧鬧聚集了不少人,紅絲帽、金線滾邊的長袍衣衫,十個有九個是胖大身軀,一臉精明的商賈本色。兩旁看門的僕役老僧入定立著,好似見慣了這等場面,將寒暄應酬之事全權交由府內總管。

  「眾位老闆,真是對不住,蘇管事今兒個一早巡視茶園去了,不知何時才會回府,各位老闆有事可以留言,若執意等候,請移駕至大廳稍坐奉茶。」壽伯圓滑地措詞,笑眯著老眼,捧著一本好厚的書紙,找到空白一頁寫上日期,準備替人留言。

  瞧眼前的陣仗,滌心丫頭有得忙了。壽伯暗自歎氣,想起那丫頭有時為茶園生意挑燈熬夜,不自覺伏案而眠的景象,心中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又要留言?我都留了八百回啦!」一個圓滾的身軀挺了出來,是虎跑二泉舍的張老闆,他走往陸府好幾次,偏偏遇不上蘇滌心。「我訂的那批秋雀舌是要銷至東洋,絕不能誤了船期,蘇姑娘已經說好能準時交貨,可今年雨水不豐,我擔心收穫不如預期啊……」

  「張老闆請放心。」壽伯依舊笑眯眯,迅速翻查書中紀錄,瞧見女子秀氣的字跡,以紅色墨液在逐條的留言上寫明事物進度。「您那批茶貨斤數齊全了,目前是炒青階段,中秋過後,請張老闆將餘款數目備妥,咱們賬房自會派人同您收帳。」

  「哎呀,錢不是問題,能如期交貨我就寬心了。」

  見識到那本留言簿的功用,眾人加倍爭囂,聲浪此起彼落,一時間,場面亂成一團,誰的嗓門大,誰就佔優勢。

  「沁香茶軒要五十斤的雲棲龍井,六十斤碧山煙雨。」

  「今年春末,快意齋同陸府下訂單,也是五十斤雲棲龍井和三十斤碧山煙雨,另外還要梅家塢和靈隱兩處的龍井各八十斤。」

  壽伯拇指沾沾口水,快速在本子上翻找,老眉稍皺,「龍井茶沒問題,倒是碧山煙雨目前只採收六十斤,分別是快意齋和玉川茶坊的單子,沒標明沁香茶軒啊!」

  「我現在下單,六十斤全數要了,錢我可以提高三倍。」沁香茶軒的趙老闆壞了規矩,對陸府特有的碧山煙雨茶勢在必得。那茶難植難焙,卻是嚇煞人的香,已被列為當朝貢茶。

  不等壽伯開口拒絕,好幾個肥碩大臀默契十足,朝同一目標用力一擠,那趙老闆莫名其妙被彈出五尺外,臉朝地,吃了滿嘴灰。

  生意往來,壽伯不願得罪人,想瞧那趙老闆跌得重不重,尚未踏出一步,十來雙手同時扯住他的衣衫,又是一陣七嘴八舌,他只得一面聽、一面翻本子、還得一面躲避口水,待得送走最後某家的老闆都已正午時分。

  「天啊,一早就這麼過啦?唉,愈老愈不中用了……」簡直折騰他這把老骨頭。壽伯捶著僵硬的肩,伸伸腰幹,老眼瞥了瞥兩邊無所事事的看門僕役,不是滋味地嚷:「站直!打起精神!見了人要會招呼,咱們是做生意的,多少得懂些手腕,你們兩個楞頭兒……」

  「壽伯。」

  「該學的東西有十牛車那麼多哩,再不麻利些,怎麼攢錢娶媳婦?」他念得正興頭,聽不見身後的叫喚。

  「壽伯。」聲量微放,沉穩傳來。

  「欸,老闆有何貴事?」

  壽伯邊響應,邊轉身,表情如川劇變臉,眨著一雙眯眯笑的眼,待瞧清眼前人,有短暫的錯愕,然後,真誠的笑意與驚喜迅速在臉上擴張。

  「大少爺?」

  「二少爺在城郊購置了新宅,不挺華麗,那練武場卻占了三分之一,您知道的,他個性大剌剌的,喜事將近,也不懂得佈置宅第,老夫人不放心,一早就過去探望了。」壽伯接過下人端來的託盤,將瓷杯放在武塵桌前。

  「義母這幾日不是身體微恙嗎?怎麼又去操勞這些?」武塵眉淡攏。

  「身體微恙?」壽伯一臉莫名。

  淡淡扯動嘴角,武塵不再追問,已清楚家書中義母那段自憐自艾的話語,僅是想催他早日返家所使的小小手段。掀開杯蓋,細瓷相觸發出溫潤聲響,一陣清香撲鼻,是龍井茶配虎跑泉,他啜了一口人間極至。

  小截藍皮露出壽伯的襟口,他胸前塞得鼓漲,是那本寶貝留言簿。

  「府裡向來這麼忙嗎?」武塵問,視線投向偏廳那端滿座的人潮。

  壽伯長歎,「滌心丫頭對茶樹懂得多,更有做生意的天分,她腦筋動得快,手腕也高,陸家茶在她手上像是被吹仙氣似的,錢財滾滾來,賠掉的是她的身子,唉……那些商賈,一個個堅持要見她本人,我能幫的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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