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娜 > 為君沉吟 | 上頁 下頁


  武塵心一沉,泛著清楚的酸疼,半晌才說:「她鎮日忙碌,但成親畢竟是大事,總該為自己添些行頭。」

  「添行頭?」壽伯又是莫名,待問明白,外頭突然響起騷動,極熟悉的騷動。「耶,天要落紅雨了,太陽還沒下山呢,那丫頭竟回府了。」

  壓抑不規則的心跳,武塵步至廊下,發現原在偏廳等候的人群將一名女子團團包圍,他瞧不完整她的人,嘈雜中,她的聲音清脆如珠,輕易教人捕捉。

  「每盅茶二厘,馬先生上回提這建議,我瞧是可行的,下等茶賣這價格,薄利多銷,什麼人都喝得起……」一隻素手持筆,在某人遞來的書件上刷刷寫字,小小頭顱偏向一旁,好似聽誰說話。

  武塵聽見她的笑聲,爽朗英氣。

  「王師傅好本事,連這事也教您知曉,那炒青是新法,滌心也是研究階段,炒時,茶要少,火要猛,以手炒令其軟淨,接著略用手揉之,去掉焦梗。王師傅若有興趣,可撥空走一趟咱們在獅峰的制茶場。」手沒停,在連番遞來的文書上簽寫,偶爾停筆,聽見她說:「這個價不對,我不能簽的,請回去同你們主子說清楚,我與他議的原價不是這樣。」

  她工作的效率十分驚人,不到半炷香時間,已在前院解決大部分的公事,騷動漸漸平息,還有兩名中年男子尚未離去,看來是重要的事欲同滌心商談。

  「滌心姑娘,陸府的碧山煙雨既為貢茶就斷然不可販賣,那是皇帝老子喝的茶,咱們再有錢也只一顆腦袋,朝廷若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李叔叔不必擔憂,滌心有應對的方法。」她微笑著,「當作貢茶的碧山煙雨讓我入了龍腦香料,壓成許多小花銙製成龍團鳳餅,樣子吉祥富貴,味道卻偏離真味,但宮中的人偏偏喜歡……」她聳了聳巧肩,眉眼間有股捉弄的頑皮,「唔……咱們辛辛苦苦種的茶,皇帝能喝,百姓沒理由不行。」

  「江南茶業一向以陸府茶馬首是瞻,咱們是怕東窗事發。」另一名中年男子撫著短須,亦有愁色,「要不,把陸府販售的碧山煙雨改個名字,你瞧如何?」

  滌心沒立即回答,小小步伐跨上偏廳的石板階,突然感受到兩道溫暖的光芒,她不懂,下意識半轉身子,她瞧見武塵立在廊簷下、倚柱抱胸的身影。

  他看到她了,整個的她,同時沉緬在那朵如花的微笑中,他報以相等的笑。

  滌心主動走去,雙眸因愉悅眯成可愛的彎度,停駐在武塵面前,她端詳著他臉上熟悉的溫文和五官,笑開紅唇露出貝齒,接著,她又主動親近拉住他的手。

  「大郎哥。」

  武塵表情平穩,目光下移,讓她掛在胸前的東西吸引。

  「何時掛上的?」他靜靜問,眼神再度望入她。

  滌心一手握住胸前純銅打造的算盤,只有手心大小,故意搖了搖,珠粒清脆撞擊,她跟著笑聲鈴鈴。「去年鬥茶會,陸府茶和水品蟬聯第一,婉姨允了我的。」

  武塵稍稍一愣,隨即想起將近的喜事,心中已然明白。

  「銅算盤有它的象徵,義母傳給了你,你要好好保管。」

  「那是當然。」心形的臉蛋扮了個鬼臉,是外人無緣瞧見的一面,那與她方才處理生意的果斷犀利相差萬里。「瞧,我隨身掛著它,一刻不離呢!同人議價作帳之時,我就在上頭撥撥指頭,它小歸小,卻是好用,呵呵……商人重利輕別離,你聞出我身上的銅臭味了嗎?」

  最後兩句語氣微異,似有幽怨,但見她笑容可掬,武塵揮開那抹疑雲,心已酸澀,沒必要再多添一筆,他技巧地把手抽離那柔軟的掌心。

  滌心也不在意,掉頭面對那兩名中年人,朗聲地說:「兩位叔叔提的意見滌心會好生思慮,絕不會惹麻煩,一有決議定會知會兩位叔叔,請務必安心。」

  有了她親口保證,兩人明顯松了口大氣。

  「滌心姑娘能這樣想是最好的了。」

  接著又應酬幾句,那兩人才連袂出府。

  「壽伯,留言本子。」雖有數不完的工作,滌心語氣輕快,心情難掩飛揚。

  壽伯慢吞吞將本子交予,忍不住千篇一律的叨念,「早膳擱著就出門,現在大廳還未踏入,茶也沒喝上一口,就急急跟我要那本子,你滿腦子只剩茶園和生意,偏偏不會照顧自己……」

  武塵聽了眉微微攏著,不發一語凝視女子清瘦許多的身形。

  「好壽伯,早膳我有吃,茶園裡的採茶工給了我一粒硬餑餑,午膳我也沒忘。」是早上吃剩的硬餑餑。滌心想著不敢說出口,她接過留言簿,又是笑靨如花,心頭有盈盈歡喜。

  「你這丫頭……唉,我吩咐廚房弄些吃的給你。」他搖頭長歎,轉身離開。

  廊簷下獨留兩人,靜默氣流裡桂花香氣在鼻間飄浮,武塵清清喉嚨,率先打破這份祥和的清寂。

  「你爹爹和娘親可都健朗?」

  「嗯。」滌心點頭,眸光如泓,那笑自始至終未離她的唇,「每月我固定上山瞧他們,山頂尚有其它住戶倒也不孤單,那兒景致宜人恍若世外,爹爹在院前種了好幾株新芽,研究新茶的天分和熱忱,我終究不及他老人家。他和娘親勞累大半輩子,如今可以過過清閒日子,我瞧了好歡喜。」

  彷佛是交換人質,她頂替蘇泰來留下,繼續為陸府賣命,沒人問她心底真正的打算和思慮。

  接管茶園這些年來,武塵與她相見約次數寥寥可數,一是武塵難得回陸府,二是滌心忙著在茶與生意上周旋,見面總是匆匆,能像今日這般談話實屬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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