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與魔為偶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她想抽回那只多出一個小窟窿的手,那只傷手被他虛握在掌中,應該僅輕輕握住罷了,她的手卻像被內家高手以內勁困在五指間的小鳥,鳥不飛,再如何振翅撲騰亦飛不出五指的虛握,如她怎麼收手都收不回來一般。

  「師父……」天啊!她的聲音啞得連自個兒都快認不出。

  南明烈沒有理會她,亦未看她一眼,劍指微動,飄浮的火球招之即來。

  如之前治癒她肩背上的刀傷那般,火球在他指間化作金紅流火,徐徐包裹了她整只傷手,火能進到小窟窿裡,溫蕩溫燙的,血脈中溫燙感尚未消去,那穿透手心的傷已然癒合,肌膚光滑,仿佛那樣的傷從未有過。

  她張唇欲言,下顎卻被他以拇指抵住。

  火能猶在流轉,來到她被掐得紅腫瘀傷的頸項,瞬間如甘露落喉,那火辣辣的刺疼感頓時消減。

  ……

  醒來時已是隔日近午時分,她醒在自己暖閣的榻上,黛月和緋音守著她。

  兩名女暗衛微紅著臉告訴她,昨夜師父令她們倆送好幾桶熱水進去,還得偷偷的,不能驚動誰,任務確實不簡單,然幸不辱命。

  被拆吃入腹的她聽著也微紅了臉,想到是師父替她清理身子,光想那場景,心肝都要發顫……欸,要是醒著就好,偷偷醒著更好,能覷見師父臉紅了沒呢。

  腿間仍留異樣感,是挺疼的,卻暗自開心,會疼就表示師父後來還是聽她的了,沒趁她睡著用火能「治癒」她初經人事的身子。

  是說,若連姑娘家「破身」這樣的事都被師父「治癒」,她真會欲哭無淚啊。

  回憶起夜裡那一場愛欲糾纏,混進太多情緒。

  他未料她會一下子進到那麼深、探得那麼多,藏在凌虛之中的事,他沒打算讓她知道,又或者說,他還沒想好該不該讓她知道……總之她闖進了,他的神識對她敞開,她痛到尖叫哀嚎,卻知她若無法承受,他將會更痛更苦。

  凡事總要有個開始才能漸漸前行。

  師父的秘密她知道了,這樣很好。

  他發怒,怒火狂燒,將她揪進火海翻騰,這樣也很好。

  她想,就折騰吧,再多次她都能對付,她承受得起。

  漸漸、漸漸地,總能把師父內心的怒恨全都折騰精光,到得那時,師父能放下了,她也才真正歡喜。

  同一時候,烈親王府西院——

  這座安排給貴客的居落清靜悠然,屋中擺設有種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守拙氣味,園子裡不以繁花吸睛,而是遍植長青草木,修整得層次分明,閒散其間,能忘卻煩憂,輕易能生離塵心。

  但今次,客居西院的客人要想「離塵」怕是不容易。

  他心有罣礙,放在心尖兒上惜著、偎在胸懷裡養著的「丫頭」被他不小心一個錯眼不見,又落進「魔手」!

  「你、你你別!別動!閣下這園子滿是綠葉,你愛摸哪葉就摸哪葉,就是別摸咱們參娃頂上的一心二葉啊!」陸劍鳴兩手抱頭,抓得亂糟糟的頭髮更像雞窩。

  烈親王府的主子一身深底銀繡錦袍,銀灰散發教難得露臉的冬陽鑲出清淡薄光,他閒適地坐在一方石雕圓墩椅上,一旁的石桌上擺著茶具,紅泥小火爐上的煮水陶壺咕嚕咕嚕冒出團團白煙,將他那張清俊迫人的面龐染得有些朦朧。

  陸劍鳴內心不禁哀叫,正因對方表情模模糊糊,根本猜不出想些什麼,才更難對付。

  嗚,可憐他家的參娃丫頭,之前幫上這男人那麼大的忙,都沒跟對方討謝禮呢,如今還得受對方挾持,這般恩將仇報還有沒有天理啊?!

  這些天已睡醒的山參精完全能感應陸劍鳴的內心波動,儘管落進「魔手」再次驚得全身發僵,仍吱吱地輕叫兩聲試圖安慰主子。

  山參精不叫就算了,弱弱地吱叫,既害怕又逞強,陸劍鳴龐大心靈頓時被摧折得不行,大手用力抹了把臉,頭一甩便道——

  「是!要你家丫頭趁你睡下時候去試你,是咱刻意指引的沒錯。她是令你體內神火能噴沖而出的那把心鑰,也極可能是助你將火能與這具肉身全然融合的那一味心藥,閣下不欲她探知凌虛中的事,這像是大洪來了只想著建高堤圍堵,卻不知開敞疏通才是上上之策啊!所以——」頭再使勁一甩,豁出去般——

  「一人做事一人當,要人一個,要命一條,快把我家丫頭還來啊還來!」

  咦?耶?!真有一物朝他拋來!

  「吱——」小小人形半空飛,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參娃!」幸好幸好,他沒有遲疑,眼明手快接得無比精准。

  將「人質」歸還,南明烈舉杯輕啜香茗,輕斂眉目的神態似陷沉思。

  寶貝丫頭回到臂彎裡,陸劍鳴自是又拍又撫又哄。將山參精裹好巾子重新放入懷裡,他愛碎碎念的脾性又被挑起——

  「奪回肉身,重獲自由,說是要回京畿帝都探望親人,那時便覺閣下笑意不及眼,可之後發現絲丹、絲戎兩姊弟設的陣法是以你至親之血為引,你回這座帝京討公道,咱也是明白的……那如今算是討完公道了吧?心裡可覺暢快?還是一把火燒得更盛?又或者——」

  「確實是一把火燒得更盛。」南明烈淡淡截斷他的話。

  「嗄?呃……」陸劍鳴陡升背脊發涼、骨頭沁寒的惡感,因對方那雙明明輕斂卻精光流爍的長目,還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南明烈把玩指間茗杯。「也許哪天克制不住,一把大火將這京畿帝都全燒了,把這天南王朝給滅了,可能就痛快了。」

  陸劍鳴驚得額面滲汗。「你……你……怎麼說也是‘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的烈親王爺,本心真元怎麼說也是被離火靈氣涵養出來的,所謂神火不熄,凶災斷除,閣下是來斷凶除災的,不能……不能把自個兒變成凶災啊!」搖頭歎氣再歎氣,非常語重心長——

  「這位親王王爺啊,天下沒有過不了的坎兒,閣下被人設陣逮走,那個……吃盡苦頭,咱們就當作被兩頭瘋狗狠狠咬了幾口,當下是痛,可痛過了、痛完了,傷口好了,咱們就往前走,不回頭,你腦子裡不能總想著那座地宮、那張石床、那個渾身是傷的你啊!」

  南明烈神情未變,內心卻是一凜。

  他腦子裡的確想著一具渾身是傷的軀體,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然而那人並非是自己……柔發凌亂散開,唇瓣被咬破,頸子上捺著明顯的指印掐痕,紅腫瘀青,那人五指無力地微曲著,小小掌心被鐵簪穿透釘在榻木上,一身清肌似被作了畫,紅痕與青紫交錯層迭,狠遭踩躪的腿心殘濘一片,血絲滲流,那沉睡中的臉容蒼白得仿佛失去元氣,令他……

  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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