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許卿長安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我已在東海生活得很好,一個人過得很好,我不回帝京。”她咬牙重申,一字字說得頗用力。

  傅靖戰面若沉水,僅見眉目間微起波動,他直起上身繞到她對面的座位落坐,從小窗灑進的天光映出他半面俊朗的輪廓,然,背光的那卻顯得格外嚴肅,棱角分明。

  他淡淡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徐聲道:「漕幫幫眾先是助我這位欽差大臣平定東海海寇之亂,如今又搶先一步半道攔截,從人販子兼河寇手中及時救出十三皇女昭樂公主與柔綠郡主,你覺得我將漕幫的這些大功上報朝廷,再以密函詳細敘事呈於皇上眼前,屆時你的身分還能保密多久?”

  謝馥宇對於自己的來處和出身,進學成長的所在,從來沒刻意保密,只是不願多提,能不提就不提。漕幫眾人才不管她打哪兒來,江湖上行走,水裡來又火裡去的,此已非常身,而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能做到同甘共苦的便是好兄弟。

  但她若返回帝京,勢必又得面臨鎮國公府中的那些骨肉親情。當年她的離去,既是想成全自己,亦是不想讓祖父和祖母難受難堪,算是她當時能盡的最後一點點孝道。

  兩老都對她眼不見為淨這麼多年了,倘若她突如其來出現在兩位老人家面前,真不知又要掀起如何的風波。祖母見到她肯定要傷心難受的,那麼道行尚淺、人間流連的她必然也會跟著難受,至於祖父那兒……款,她真怕把老人家給氣出病來。

  於是——

  「傅長安,那你在上呈給皇上的密函中可以不要提我啊!”手握成拳,她胸脯明顯起伏,緊緊盯人。「你別管我也別提我,你盡可向朝廷彰顯漕幫的功績,只要略過我一個就好,咱倆從此井水不犯河水,還不成嗎?”

  一時間,傅靖戰想撲上去咬她的欲念都有了,然而心中怒火越盛,他表情越發深沉莫辨,「承蒙聖恩,受皇上偏信並託付重任,吾輩當粉身碎骨以報之,怎能遮掩事實隱匿不報?”他一臉冠冕堂皇,嘴角再次勾笑。「香香這是要我蒙蔽聖上,行不忠不義之舉嗎?你覺得本世子能答應嗎?”

  這時候倒把世子爺的身分亮出來了。

  謝馥宇怒火中燒,偏偏拿他沒轍,很清楚他就是沖著她來,不給商量餘地。

  就在她只曉得死死瞪人之際,傅靖戰兩指輕撚著單邊劍眉,淡淡又道:「你即便將我蹬穿了也沒用,誰讓你恰恰救下昭樂和綠兒,又恰恰被她們倆認了出來,綠兒對你的七許還能守口如瓶,但要昭樂不說,絕無可能。”

  他迎視著她,淺笑變成深深的一抹,「待皇上得知你的存在,極可能召你入宮覲見,屆時鎮國公府就不得不出來接招,而身為當事者的你又怎麼可能逃得掉、避得開?”

  細細思量,她確實避不開、逃不掉。

  在他傅靖戰有心操弄之下,時也運也命也,誰讓她見女兒家落難偏要出頭,誰讓她偏偏救下的是當朝最受寵的帝姬,昭樂失蹤一事在內廷必然已引起大風波,如今得以安然返回,身為爹親的皇帝老兒豈有不仔細盤問清楚之理。

  而皇上問得越發詳細,她謝馥宇就越可能被提及,說實話,她若是當今聖上,為人父母心懸子女,在聽聞一切後也定會下旨召見她這個人。

  斟酌再三,儘管內心不甚痛快,卻不得不承認,這一次非隨他傅靖戰返回帝京不可。

  是她惹出來的事,自然由她面對,只是此事延燒下去勢必會牽連鎮國公府,這一點確實令她頗為掛懷,也讓她對傅靖戰甚為不滿。

  她不滿他,卻有人對他心生好感,簡直都快與之欷血為盟兼結拜成義兄弟了——

  「來來來,哥哥我敬你一杯啊!白日飲酒方為人生至樂,咱們一醉醉千家,放眼望去哪兒都是飲酒作樂的好酒場,來啊來啊!痛快幹了——”裴元擘一臂搭上傅靖戰的肩頭,平時就一副吊兒郎當模樣,飲酒後更是沒臉沒皮,似乎吃定傅靖戰不會怪他無禮,半邊身軀直靠過去。

  傅靖戰的確毫不生怒,面上甚至沒什麼表情,僅是將目光鎖定在不遠處的江面上。

  漕幫的小翼自那日為追趕單桅船下了水,留著一艘一直未收起,這幾天成了昭樂公主和傅柔綠的玩樂之物,並由謝馥宇手把手親自教導操作方法。

  此際船行在洛玉江上,前頭是河道提督安排的兩艘官船,漕幫大船則跟隨在後,謝馥宇就這樣駕著小翼帶著兩姑娘玩一段再追一段,返回帝京的途中便也不那麼枯燥到令她焦慮。

  她無須刻意去看,渾身上下都能感受到傅靖戰直勾勾的注視。

  關於他倆的事以及她以往的身分,漕幫的大夥兒看著歸看著,卻也沒誰會追著她問個水落石出,這著實讓她松了好大一口氣。

  只是一向不愛跟朝廷打交道的裴少主,這回聽說漕幫在聖上面前大大露臉,皇帝老兒龍心大悅有意召見,屆時定有滿滿賞賜竟然兩下輕易就被傅靖戰說服了,原本要返回東海的行程輕易一變,漕幫大船決定開往帝京。

  她不得不懷疑,裴元擘進京面聖討賞其實是順便罷了,他主要是想「看戲”,看她和傅靖戰的這齣戲會如何演變下去。

  「宇哥……呃,宇姊姊,瞧啊,你快瞧,我能站穩,也知道怎麼轉向了,我是不是好厲害?”昭樂公主抓著帆杆子順著風向調整,亭亭玉立的人兒在小翼輕船上迎風笑開,女兒家的青春可喜更添神采,美得真像一幅畫。

  「昭樂你玩好久,都說好要輪流玩的,該我了呀!”坐在小翼前頭的傅柔綠微鼓玉頰,輕聲抗議。

  謝馥宇並未在這艘小翼上,而是泅在江水裡。為了讓兩個姑娘在小翼上練好平衡感,她時而潛進江中,時而冒出頭來,幫她們倆穩著小翼並調整方向,好讓新手慢慢熟悉操縱的手感。

  「公主確實厲害,才短短幾日就孰悉操作的手感,站得也頗穩,再繼續練下去很快就真能水裡來又浪裡去。”她真心稱讚,毫不吝嗇地比了個大拇指,又道:「柔綠也很棒,非常出乎我的預料,記得你小時候怕水,沒想到如今能成功克服,這幾天你下了水玩得也挺好。”

  謝馥宇自我省思過了,既然這一趟非回帝京不可,且被迫與傅靖戰同行,那她首先得面對的故人就是昭樂公主和傅柔綠。

  那一日她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同她們倆說明自身的狀況,她對昭樂公主和傅柔綠提及自身的鮫人族血脈,以及當年的「擇身”之變……唔,咳咳,當然略過傅靖戰在她成人「擇身”時所擔當的「角色”和提供了何種「協助”。

  她原以為明白解釋過後就大功告成,昭樂公主和傅柔綠知曉她的莫可奈何,想來不會為難她,豈料兩隻小的聽完她的敘說後只曉得怔怔望她,下一瞬竟然放聲大哭。

  「嗚哇啊啊——昭樂一直很喜歡宇哥哥,一直想宇哥哥當我的駙馬,嗚嗚嗚……駙馬沒了怎麼辦?”

  「宇哥哥是綠兒的,綠兒是宇哥哥的,嗚嗚嗚……可是哥哥變成姊姊了,綠兒怎麼辦?”

  謝馥宇才真的不知該拿兩隻淚娃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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