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相公唬不過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學老人坐在茅屋前的土夯上,此時月明星稀,她一口口飲著酒,每口都喝得少少的,但一直喝,沒停過,像是不把一整甕酒灌光絕不罷休。

  這一整日,她仿佛若無其事,做該做的事,學該學的東西,甚至和婆婆鄺紅萼一起接待幾位登門造訪的武林人士。

  堂上談起的話題自是以郎三變為主,鄺紅萼笑著要眾人安心,說她山人自有妙法,必能讓郎三變乖乖吐實,尋到以往落入他手中的那幾名孩童和少年,不管是生是死,都將有個結果。

  她聽著他們說,忽又頓悟,連婆婆也跟鄺蓮森一塊兒瞞她。

  鄺蓮森武藝高絕,當娘的豈有不知之理?

  奇怪的是,她對婆婆竟生不出多大惱恨,尤其晚膳時候,婆婆還拉著她的手,當著鄺蓮森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們小倆口別吵架,別這樣緊繃著不說話,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當娘的錯,誰教我沒把兒子教好,純君啊……若你心裡仍氣,娘任你罰,你想要什麼,娘都給你。蓮森行事如此不入流,我也心痛得很,你要是也對娘繃著臉,我可不要活了呀……」

  她安純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別人對她使軟。別人一軟,她也硬不起來,心裡委屈,只會紅著眼眶猛搖頭。

  勉強撐過晚膳,她便晃進地窖裡挖酒出來,獨自走過水杉林來尋酒伴。

  今夜,她啥話也沒說,跟以往對著老人碎碎念的模樣全然不同,她只是安靜喝酒,而謝老爹這回沒阻她,也沒陪她喝,仍是坐在門前土夯上,嘴裡叼著煙杆子,手中忙著那一把竹條,那玩意兒隱約瞧得出模樣了,像是一把傘骨子,他慢條斯理整弄著。

  屋裡透出的燈火照著他們的背,細細月光落在他們身前。

  有人從林子裡走出,地上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投進安純君低垂的眸線內。

  她倏地抬頭,瞪著筆直走來的鄺蓮森,後者面龐沉靜,淡淡迎視她。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周遭氣流大波動,林子裡無端端吹來一陣風,謝老爹卻恍若未覺,逕自做著手工,眉毛動也沒動一下。

  「夜深,該回去了。」鄺蓮森徐靜道。

  安純君一向很乖、很聽話,但平時越好相處、越沒脾氣的人一旦被惹惱,發起倔來,簡直比十頭倔驢還難擺平,根本是「拉著不走,打還倒退」,不讓她發完氣,誰來勸都沒用。

  「哼!」不理人,她再灌一口酒。

  覷見她喝酒的那股子蠻勁,鄺蓮森眉峰微蹙,又道:「謝老爹也該歇息,你不走,要他老人家陪你到天亮嗎?」

  這一招戳到她軟肋。

  安純君瞥向身旁聾啞老人,恰見對方隱了個呵欠,她拉拉老人家衣袖,做了幾個簡單手勢,表示自己要走了,明兒個得空還會來。

  她起身就走,還不忘抱著酒甕,經過鄺蓮森身邊時,瞧也不瞧他一眼。

  鄺蓮森怔了一怔,心裡挺不是滋味。他被妻子幹晾在一旁,裝聾作啞的飛燕大俠似乎頗同情他,只是那雙湛光的老眼很有幸災樂禍的神氣。

  他轉身追進林子,跟著前面那抹纖細人兒,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亦快,始終尾隨,不發一語。

  安純君被跟得一肚子火,走了一段,她乾脆停下腳步,想開口罵人,突然記起自己正在「不理他」、「不看他」、「不跟他要好」中,遂重重咬牙,把沖至舌尖的話吞回去,抱高酒甕又猛灌好幾口。

  「不要喝了。」男人語調冷颼颼。

  喝喝喝,我偏要喝!

  「你什麼時候變酒鬼了?」明顯忍氣。

  我一直都是,只是你不知道!瞧,我也唬到你了!再喝再喝,好酒沉甕底!

  砰!嘩啦啦——

  她捧在手裡的酒甕被一顆小石子彈破,尚餘一小半的酒汁全瀉將出來,弄得她臉濕、手濕,整片前襟全濕!

  「鄺蓮森!」安純君不敢置信地瞠圓眼,車轉回身怒瞪始作俑者,火氣高漲。「你……你……簡直壞透了!大壞蛋!大惡人!可惡透頂!」沒什麼罵人的經驗,能派得上用場的詞匯少得可憐。

  「終於肯理我了?」他臉色很難看,力持的沉靜盡毀。

  幽幽林間月光稀微,兩人就這麼對峙。

  瞅著面前那張氣鼓鼓的小臉,鄺蓮森暗想,當年因安小虎而起的衝突與這一次相比,根本小巫見大巫。

  他曉得她會生氣,但氣到不理人、對他采視而不見的路法,而且只針對他,不良娘親竟兩下輕易就脫身,這實在讓他……很不平衡。

  「我、我……我不跟你說話!」安純君掉頭又要走。

  「你說過的話想食言嗎?」他喊住她。「你說你不會不理我。」

  「我惹你生氣,欺負你,讓你不痛快了,你會不理我嗎?」

  「我不理你,你會很難受嗎?」

  「會。」

  「那我就理你,不讓你難受。」

  他不提便罷,這一提,當真火上添油,也或者他是有意這麼說,激得純君瞬間像顆熱燙鐵鑊裡的爆豆,劈哩啪啦炸開。

  她火速沖回他面前,掄起拳頭便打,抬起腿便踢,直往他身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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