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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月兒把脖圍給苗大爺了。」

  挾抱木制偶人往村裡走時,盧大哥傾靠過來,在她耳邊低聲問……不,並非疑問,盧大哥只是陳述親眼所見的事實。

  她那條絲麻混織的長布在苗大爺的肩頸上,替他圍上那時,她並未多想,更沒想過若被其他人瞧出,可能會造成怎樣的誤解,直到盧大哥對她道出……

  他語氣一如往常溫和,她的心卻像漏跳一拍似,氣息微頓。

  盧大哥朝她眨眼笑了笑,清雅面龐仿佛染了絲鬱色與無奈。

  他嗓聲更低,自喃般幽歎——

  「你說,咱們都成什麼事?你若顧慮我,怎給得出?我真心顧慮的若只是她……只是她的話,又如何……如何能夠與你……」

  她將腦袋瓜抵得更近,想聽明白盧大哥的如何究竟是如何,但身後男人突然出聲,那太過無禮的話令她聽得心都發堵,管不得旁人如何,只能管他苗大爺了。

  他問,我未娶,你未嫁……不如與我湊合……

  她不知苗淬元想得到什麼樣的答覆。

  但素姐最後是寒著臉走開,眼眶像是紅了。

  至於地上的木頭人,還是他苗大爺走過來抱起的。

  那張俊龐一直都是笑笑的模樣,長目在望向盧大哥時,閃動嘲弄的光。

  「不追去瞧瞧,成嗎?」

  向來儒雅溫文的人被激怒了,盧大哥一把搶回木頭人,再一把握住她的腕,拉著她大步走開。

  她雙腿本能地朝前邁步,卻還是回首去看,看苗大爺深青錦袍玉身長立,俊逸五官宛若鑲霜,冷凝陰鬱。

  她忽覺喉頭微堵,心被狠狠揪了一記似……

  攥著小拳往心口揉了揉,都不知今夜是第幾回這麼做,總覺那揪心感覺仍在。朱夫人敲了門,沒聽見應聲,逕自推門入內,足下輕悄步進內房時,見到的是一幅女兒家月下憑窗的獨思圖。

  今夜月光奇清,闉房燭火熒熒,夜風揚起白絲窗帷,女兒雲發輕散,那根她愛極了的珍珠銀簪落在指間把玩。

  終於察覺有人進房,朱潤月秀背一挺,倏地轉過頭。

  「娘……」

  不知在難為情什麼,臉竟發燙,抑或是被風吹得發了燒?

  她起身要扶阿娘,朱夫人遂拉她一塊兒坐在平榻上。

  「一個人想些什麼呢,這麼入神?」朱夫人捏捏女兒的手。

  「沒……」朱潤月搖搖頭。「沒想什麼。」

  瞄了眼她手裡那根珍珠簪,朱夫人笑道:「聽說苗家大爺白日又隨你們義診,還送去不少藥材。」略頓。「……跟苗大爺鬧不痛快了?」

  「沒有的。」朱潤月頭搖得更急些。

  這簪子的來處她跟娘提過,娘親見到珍珠銀簪,自然會聯想到苗淬元。

  當初苗淬元贈她這支珍珠銀簪時,擺出他慣有的清雋斯文樣兒,下巴卻略高傲揚起,淡淡哼聲——

  「拿去,省得情急之下又去奪誰家的簪子來用。你要再搶他人之物,被逮去過堂,看我救你不救?」

  明明要她收下那份禮,嘴上硬不饒人,但她聽著禁不住就笑。

  苗淬元與她之間的相往,她雖自覺坦蕩,事無不可告人,卻也沒跟娘親完全交底,尤其關於苗大爺的哮喘頑疾一事,她自然誰也沒提,卻不敢斷定她家阿娘對於她每個月總有兩、三晚溜出廣院的事,是否全然未覺。

  「今兒個盧大哥也在,娘為何不問我是否跟盧大哥鬧不痛快?」她略賭氣問。

  朱夫人眉眸彎彎,似笑似歎道:「因為你盧大哥不會跟你鬧,他待你一直是那樣,由著你,讓著你。」

  朱潤月聞言一愣,腦中有什麼掠過,她沒能挽住那縷思緒。

  「娘是不是……不喜盧大哥?」

  「不是不喜,」朱夫人理著女兒耳鬢的柔軟細發。「僅是覺得你爹替你訂的這門親,訂得太早了些。」

  產下女兒不久,那是她身子狀況最糟的一段時候,病得完全脫形,幾次在鬼門關前盤轉,甚至瀕死,當時是靠「江南藥王」盧家獨門的急救藥「紫雪丹」才挽住一絲生息。

  自那之後,丈夫或者因感念盧家,遂將朱家祖上的藥地與藥莊託管,亦不管賬,重心全放在她與女兒身上。

  「你呢?覺得你盧大哥如何?」朱夫人問。

  「他挺好。他待我一直是好的,跟他在一起……安心。」

  「就只是安心?」見女兒怔然,一時間無語,朱夫人探指撫過她的眉眼,撫著她的潤頰,好半晌才淺歎道:「大抵……也是好的吧,能安心便好。嫁給你盧大哥,大抵還能過上你想要的日子,繼續習醫習藥、行醫治藥,你若想將朱家醫術延續下去,他大抵也由著你,不會跟你鬧,大抵……能過得相安無事。」

  娘親話中仿佛牽著一條線,線的另一端系著她的心,每道出一句「大抵」,她心就一緊。

  娘親話裡流露了遺憾,為何?替她感到遺憾嗎?

  她想問,盧大哥不會跟她鬧不是挺好?因何遺憾?

  盧大哥只會跟素姐鬧,素姐也只跟他鬧,瞧,今兒個在小漁村不就鬧脾氣了!而會來跟她鬧的,自始至終都是那一個……

  思緒突然亂起,腦中浮現的盡是那人的音容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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