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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若說苗大爺真是來盯她家阿爹,朱潤月是不信的。

  真要盯人,「鳳寶莊”那麼多家僕和隨從,派誰不好,豈用得著他大爺親自出馬?且還送來大批藥材援助「崇華醫館”義診。

  欸,有時真搞不懂他這人……

  「像今日這般天候,日陽不露臉,寒意猶存,大爺得注重保暖,所謂君子不立岩牆之下,既知危險就該避免,不可輕忽不是嗎?”她秀顏微沉。

  漁村岸邊風大,寒冷刺骨,她是在叨念他不該在湖邊上閑晃。

  雖被責備了,他心情卻頗好。「姑娘見諒,在下當慣小人,一時忘了扮君子。”外表斯文,說話卻故意流裡流氣,他就愛跟她對著幹。

  這種時候,她會對他有些著惱,潤顏會小小繃緊,鼻翼或者會忍氣吞聲般歙張,那般表情會讓她沉靜眉眼顯得格外無辜,好像被他欺負了,又拿他莫可奈何……很可愛。

  他胸中猛地一跳,瞬間屏息。

  她表情確實如他所想那樣板著,卻將脖圍解下改而纏在他頸上。

  說是脖圍,其實就是一條絲麻混織、略寬的長布,一圈圈圍在脖頸上保暖。

  「大爺不當君子,不勉強,但總得有個大人模樣。難道還是三歲孩童?任人叮囑再叮囑,全當亂風過耳,都說這時節出門須多添衣物,頸上保暖功夫更馬虎不得,只要喉暖、肺暖了,自能減少寒喘發作,大爺既想治病,就該好好聽醫家建言,不能總這麼任性。”

  不清不楚的聲音從他兩片薄唇中嚅出,她揚睫眯陣。「你說什麼?”

  她好似聽到——「焉本大爺跟罵兒予似,我是你兒子嗎?”

  又像聽到——「你家醫館的地是我的、屋是我的,連藥材也相贈,哪天大爺不痛快,隨時能將你們掃地出門。”

  「……沒有。”苗淬元撇開臉,咕噥了聲。

  紫色脖圍搭在他藏青色衣袍上,瞧起來挺好,朱潤月點點頭一笑,順手理著他的衣襟,正要撤,一手突然被握住。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漂亮,五指一攏將她骨架偏小的手完全包住。

  與他相識那年,他身長已較她高出許多,這幾年她沒多大進展,但他硬生生往上又竄,如今她的頭頂心離他下顎是越來越遠,此時手被擒住,她抬頭看他,男人面上無波,探不出喜怒哀樂,她只覺這麼仰著臉不動,頸子會酸啊。

  再者,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他掌心竟異常高熱。

  心間蕩開一抹異緒,她想也未想已道:「好吧,大爺有不平之氣,沖我道出便是,忍著多傷?”

  苗淬元只覺喉間苦澀,仿佛那顆早已下肚的參糖苦味久久不退。

  她眉色疑惑,望著他的眼神完全是拿他當朋友……又或是普通病家那樣看。

  掌中很燙,心內微涼,他松了手勁放開她。

  「哼。”鼻子不通般哼氣,擺出一副「大爺不跟娘兒們較真”的神態。

  他這般嘴臉,這幾年朱潤月已領教多次。

  苗大爺每回跟她鬥,總是「雷聲大、雨點小”,外邊風傳「鳳寶莊”苗大手段如何漂亮、眼光如何獨到、待人如何周全、處事如何果斷且圓融……她聽著常心疑,外頭走踏的那個苗大與她私下相處的這一個,究竟是否為同一個?

  她努力不笑得太明顯,拉拉他衣袖道——

  「若要晚些等我爹一起回『鳳寶莊』,那你就別待這兒,村裡義診的地方燒著好幾盆炭火,你去那裡取暖。”說完,再拉了拉那只廣袖。

  「別教我掛懷。”好像總是這樣。他想。

  總是因她心涼難受,許多時候真想不管不顧對她一吐內心塊壘,想把她也弄得混亂難過,但只需她輕巧一句,便又能撫軟他的心。

  她不知,他就是要她掛懷,想她看著他時,那雙清朗瞳眸會為情湛動。

  離開晾漁網的木架群,隨她走進村裡時,兩人靜默無話。

  朱潤月悄悄側目好幾回,不動聲色地偷覷他。

  嗯……說不上為什麼,就覺苗大爺心緒仿佛有些低落,但神色看著挺尋常,但尋常裡又不知哪兒不大對勁。

  這樣的苗淬元是極少見的……她欲問問不出,腳下步伐不禁越拖越慢。

  他忽然停下腳步,她亦跟著停步。

  見他回首,她隨他目光轉頭看去——

  他倆身後一小段距離,盧成芳與樓盈素並肩走來,手中各抱著一個約莫半人高的木制偶人。

  兩雙男女一照面,最先動作的是樓盈素,她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垂顏斂眉。

  察覺到她這小舉動,苗淬元暗暗冷笑,長目慢條斯理對上盧成芳一向溫和的眼神。

  只是盧大公子一與他四目相交,有禮地頷了頷首後,長身有意無意地往旁略挪,像要替誰擋掉他近乎迫人的目光。

  見他們倆走近,朱潤月已然笑道:「欸,剛才忘了帶木頭人下船,是我爹請盧大哥和素姐跑這一趟的吧?!”

  兩尊木制偶人是朱大夫以往請人打造的,肩頸、四肢部位的關節可以活動,偶人身上亦畫滿經脈的分佈,點寫各大穴位。

  朱潤月隨爹習醫,少不了它們相輔,她一直稱它們是「木頭人”。

  而朱大夫替人推拿、正骨或針灸時,多拿木頭人來跟病家講解,義診時也常把它們帶上,有時遇到對醫術感興趣的村民,還能用木頭人簡單授課。

  「朱大夫本要吩咐姑娘帶著大公子回船上取偶人,但沒找著姑娘,沒想到姑娘會出現在這兒,像專程回頭來尋誰……唔,然後……畢竟……木制偶人皆為實心木頭,頗沉,我便跟著公子一塊兒過來取。”樓盈素輕聲解釋。

  只是這話先不提她這個說者究竟有意或無意,某位聽者倒已非常有心。

  苗淬元朝她揚笑,溫聲道:「樓姑娘如此纖細弱質,還是交給在下拿吧。”他尚不及探手去取對方臂彎裡的木制偶人,有人已一把抱了去。

  「我來我來,本就是我爹吩咐我做,我拿就好。這木頭人常被我扛來抱去,對我來說不算沉。還行!”吆喝了聲,朱潤月當真把半人高的木頭人頂上肩。

  一時間,三人六隻眼全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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