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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是訂了親才這般囂張猖狂吧?自覺親事已定,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哼哼,什麼醫家、病家的,倘是每個病家她都……都壓著人家就來,真不怕弄壞名聲,被男方揪住小辮子?”再踱來踱去。

  「蠢蛋!若落下把柄被拿捏了,對方心裡那人可不是她,真嫁過去,能有什麼好日子過?”繼續踱踱踱。

  老金像有些聽明白了。

  「大爺,咱也聽朱大夫提過朱家閨女的親事。原本是瞧著潤月姑娘挺好,想替她找個好人家,問了朱大夫意思,才知打小已訂親,而且還是『江南藥王』的盧家,稱得上好姻緣啊。”深深歎口氣,因自家大爺仍煩躁地走來走去,都不知有無聽到他說話。

  實在看不下,他重重再歎,揚聲又道——

  「大爺啊,若真不願朱家閨女壞了名節,遭夫家嫌棄,那她前晚在舫船上替您治病的事,咱們就把嘴守嚴實了,說不得、不能說啊!再有,爺往後也別去尋她,要治病的話,直接找朱大夫,論醫術,當爹的肯定較閨女兒本事,您就別惦記著人家,再怎麼惦記都無用,何苦來哉?”

  又是那股當面掃來的無形力道,毫無預警,來勢洶洶,擋都沒法擋。苗淬元面上辣疼,腦中空白,左胸評評重跳。

  他頓住腳步,一坐又坐回那張蓮紋圓墩椅上,大馬金刀的坐姿重現。

  往後別去尋她……這話,光聽著就不痛快。

  他偏要她來治疾。偏要!

  別惦記人家,怎麼惦記……都無用……不是不痛快而已,是渾身都痛了起來,胸間尤其難受,緊縮抽顫,都覺頑疾又要復發似。

  但他知道,不是身軀欲病,而是心在發病,病得還不輕。

  手探向胸口揉啊揉,用力揉,掌心探到某物,他從懷中掏出,是以方綢包裹的一對珍珠。

  屆時,我可以娶你為妻。

  轟隆——心中熱流驟然爆出,直沖腦門,沖得他蒼白面色乍現紅潮,顴骨浮出兩坨深深紅雲。

  娶你,為妻。

  他忽而頓悟,原來那不是一閃即過的想法,是當真動心了。

  他,苗淬元,堂堂「鳳寶莊”新一任家主,十八年來頭一回春心大動,然,被他惦記上的那輪明月,卻早已有主……

  ***

  「『江南藥王』盧家的總棧和老鋪在鏡河坊,那一帶咱們早也設置了布莊鋪頭,還有幾家相往多年的養蠶戶和染坊。”

  「呃……是。”

  「鏡河坊一帶,我記得是交給霍三管事理著。”

  「爺啊,您還想怎麼幹?!”實不願看自家大爺「泥足深陷”的老僕終於發出哀鳴。

  「我還能幹麼?”春心大動的某爺俊臉紅紅,咬牙切齒。

  苗家在鏡河坊的管事霍三遣人送來消息,道前兩天「江南藥王”的總棧拉出兩車子炮製過的藥材,同樣由大公子盧成芳領著人與車,親自送往「崇華醫館”。

  苗家家主吩咐,得時時盯緊盧家,這四年多來,霍三受主爺所托,與「江南藥王”盧家底下辦事的大小管事和夥計們,不僅混到臉熟,甚至都快混出朵花來了。

  盧家在鏡河坊出什麼事,苗家大爺無事不曉,甚至哪房的哪位爺在哪裡養外室,哪房的哪位爺又欠下多少賭債,苗淬元都比盧家老太爺清楚明白。

  不關注不知道,一關注嚇一跳。

  常言道,富不過三代,盧家百年的基業若無一位能幹後輩繼承,光靠盧家老太爺一人,怕是老太爺哪天撒手人寰,「江南藥王”也得跟著支離破碎。

  在苗大爺眼裡,被盧家老太爺當成接棒人栽培的盧大公子,習藥習醫資質高美,確實青出於藍,但論治家建業的手段,實優柔寡斷了些。

  教人擔心啊……不過讓苗大爺擔上心的自然不會是盧大公子,而是可能嫁進盧家的那位姑娘。

  他用了「可能”二字,是因自己心念未斷,他很清楚。

  但一直隱忍未發,則是因朱家姑娘似對這娃娃親甚喜歡。

  或者親事早定,她也早已認定,心裡自然而然容不下其他男子。

  哪怕……哪怕只是稍稍一丁點徵兆,讓他察覺到她動了情、心悅他,只需一點點鼓動,他就絕不可能放過她。

  可惜在她心中,苗家大爺始終是苗家大爺,醫病之間清清楚楚,要說有些什麼,頂多是在醫家與病家之外,勉強有些朋友的樣子。

  擔心她遭夫家惡待。

  擔心她過不了大戶人家人多口雜的日子。

  擔心盧大公子偏溫軟的性情護不得她周全。

  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他隱隱也在擔心,擔心她出嫁那日真正到來。

  二月春甚寒,湖畔邊的薄霜未盡消融,湖蕩人家仍趕著放鴨捕魚。

  近午時分,日陽猶被擋在雲層後,似艱難地想覓出幾道細縫來大綻光芒,無奈不能夠,灰撲撲天色只能這麼淒清著。

  今日是「崇華醫館”義診日,義診所在並非在醫館內,而是在大湖邊上某個小漁村裡,行船約莫得走上三十裡水路。

  倚靠這座大湖而生的小漁村不勝枚舉,村人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有時靠著偏方或老人家流傳下來的老法子還能自個兒治癒,但實難對付真正的病痛,然要上一趟醫館或延醫來看,銀錢耗損先不提,光是往來一趟就得費掉大半天時日。

  因此「崇華醫館”每月兩回的義診贈藥,確實大大造福了湖邊上的漁村村民。偏僻的小漁村渡頭,今日除兩艘長舟外,還泊進一艘有著兩層木樓的中型舫船。

  兩艘長舟是「崇華醫館”賃下的,搖船師傅與朱大夫相熟得很,每回朱家賃船,全是半賃半相送,賃一船等於賃兩船。

  至於舫船主人,朱大夫也熟稔,自家醫館的地盤與屋院也都是跟對方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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