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我的樓臺我的月 | 上頁 下頁


  「聽說苗爺前些天著了道,栽在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片子手中,之後雇船追擊,一出城外河道,竟已尋不得對方蹤跡?”說話之人約莫二十出頭,年輕剛峻的面龐上頂著一頭白髮,目光似慵懶,笑中帶惡華。

  滿天紅霞甫被黑藍吞噬,月兒便露出皎顏,清光在湖面上迤邐,明明是平靜無波,才有月光便不同,被鑲亮的湖水閃啊爍的,像也小小鬧騰起來。

  湖面上有兩艘船,一艘是輕長的中型烏篷船,另一艘是大戶人家遊湖用的華麗舫舟,兩艘船在湖東這一處偏僻岸邊接了頭。

  兩邊都來了些人,烏篷船上的老大被大戶人家的家主邀上舫舟密謀,謀到最後,前幾日傳進耳裡的事直接就問出口,末了還非常「熱心”地提議——

  「嘿嘿,究竟是哪路人馬?咱寒春緒都想會會了。苗爺,不如你給說說,對頭是圓是扁、長相如何?身上有無其他特徵?待咱倆將眼前這事了結,掘地三尺我都幫你把人挖出,免得你日日忿恨,夜夜難平,進而怒傷自己啊。”

  說得像他有多悲慘似。

  苗淬元坐姿雅正,神情淡然,勾唇笑道——

  「不勞寒爺費心,要尋那人並非難事,在下自會處理。”

  那日臨時雇船已花去一些時候,加上對方那位搖櫓師傅技藝驚人,搖船切進蜿蜒水巷,走捷徑通城外河道,令他們跟得極為勉強,才一個錯眼不見,連人帶船都不知往哪裡尋。

  他讓人盯著作坊,梁老師傅直到傍晚時候才返回。

  他遂以付尾款為由,當夜再次登門拜訪,言談間問起傷者情況,得知那名叫「小六”的小少年被大夫留住在醫館內,險遭齊腕斬斷的左手是保住了,但復原之路方要開始,亦不知能復原到何種程度,但至少是保住手了。

  如此聽來,大夫還挺有能耐。他記得,那姑娘對搖櫓大叔說——

  他的手興許還能救回,快找我爹。

  所以大夫是姑娘的爹。

  只要問出醫館位在何方,要找人算賬還不容易?

  然未料及的是,梁老師傅竟多次裝傻岔開話題,要不就支吾其詞。

  最後老師傅竟語重心長道:「大爺,就……高抬貴手,算了吧?那姑娘是情急之下才強取您手裡貴重之物,這事說起來,咱這作坊也得擔些干係,您這尾款,小老兒是萬萬不敢收了,您拿回去吧,也……也請回吧。”

  哼哼,老師傅一雙火眼金睛倒也厲害,沒被他笑笑模樣唬了去。

  他留下那筆尾款,起身離開。

  老師傅不願透露,他也不是沒其他法子再查,只是事有輕重緩急。

  太湖一帶有湖匪建幫立派,往來商旅與湖蕩人家多受其擾,連幾處城郊外的湖邊小村亦遭摧殘,其中以「太湖黃幫”勢力最大。

  去年冬天,官府終於力圖剿匪,肅清不少大小幫派,「鳳寶莊”位在太湖邊上,且是這一帶極具聲望的大戶,在剿匪一事上,明裡暗裡出了不少力。

  今年開春,號稱「太湖黃幫”五巨頭的大小當家有四人落網,一人逃脫,那漏網之魚還是黃幫頭子、湖匪們的首領。

  怕只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前幾日再傳湖上有貨船遭劫,對方不夾緊尾巴避風頭,竟又出來作案,若非有意挑釁,便是被逼急了。

  但不管是挑釁抑或狗急跳牆,只要對方不肯按捺,就能輕易誘之。

  只是蟄伏與誘敵這等細活,交給官府兵丁怕是很難做得到位。思來想去,唯有眼前這位遊走黑白兩道、專接暗盤生意的「千歲憂”寒老大,才是上上之選。

  寒春緒從盤裡抓起一顆鴨梨,張口就咬,還邊吃邊道——

  「苗爺見外了不是?咱與你還有你家老二湅英兄早都混熟,『鳳寶莊』與『千歲憂』那是鐵打的情分,我狡兔三窟其中一個窩,還是『鳳寶莊』幫我置辦的,有『鳳寶莊』這顆真金白銀、童叟無欺的羊頭掛在前方,咱這狗肉生意才能賣得風生水起不是?為大爺你分憂,我很樂意啊!”

  「寒爺近來退回太湖一帶休養生息,是覺日子過得太平淡無趣,才想四處找樂子吧。”苗淬元長指在膝上輕敲了敲,從容又道:「眼下最大樂子就這一件,黃幫湖匪四缺一,逃掉的還是幫中老大,夠寒爺消磨些精力,不必動腦筋動到在下頭上來。”

  寒春緒輕哼了聲,將鴨梨吞得連核都不剩。

  「消磨精力?嘿嘿,還不夠我塞牙縫。不過苗爺盡可放心,這道小菜咱還是會好好吃的,『太湖黃幫』不清個底朝天,我在此地的老巢也難以安生。”

  要誘敵現身,再誘敵深進。

  苗淬元在明處當誘餌,寒春緒的人馬在暗處打埋伏。另外還有苗家二爺苗湅英的人手幫忙,三劍齊發,就待魚兒上鈎。

  今夜其實已是第四夜,誘敵與埋伏這般的細活,原就講究耐性。

  算准對頭作風,耐著長長的性子,靜待。

  噢,也不算「靜待”,富貴人家乘舫船遊湖,在湖上夜宴,怎麼也得安排歌舞助興,越熱鬧越能引來注目啊,可不能真靜靜待之。

  苗淬元從舫船二樓的大窗望下,二弟苗湅英置在他這兒的人手充當起樂師和伶人,此刻準備發船,有人在甲板忙碌,有人正理著琴弦。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理弦人的琴技儘管及不上他家那位擁有「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封號的三弟苗沃萌,但身為一名江湖人,指下琴色如此,也甚稀罕。

  他淺淺揚了嘴角,邊捕捉琴音,長指在窗櫺邊輕敲,思緒轉動。

  寒春緒已在一刻鐘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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