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奴家壞 | 上頁 下頁
二十


  「……要是大爺遲遲不來履約,奴家心一橫,可要算起利息加天數,屆時就不是三天、五天能解決的事……”

  最後那句,誰在對他說?

  不是翔鳳……那嬌脆女音更蠻、更媚,勾著鳳眸,勾著似笑非笑的朱唇,有恨有惱,有什麼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來……或者,一直都是那人在笑他、嘲弄他、斥駡他,一直是她……

  「鄂大爺,你要再欺我、騙我,我……我就拿自個兒當獎賞……賞給任何一個有本事把你揪回到我面前的人!”

  呼地大風狂揚,掃開濃霧,他看到那姑娘,紫衣迤邐於地,豔容帶著慣有的挑釁,眸底卻盈著溫柔如水的月光。

  她佇足江畔,白雪駒在她身側晃頭擺尾,火螢點點,閃爍飄流。

  她嘲弄地翹起唇,在夏夜裡輕笑,彷佛無聲問著……你對我承諾了什麼?一走了之,算什麼呢?

  你等我!

  「朱姑娘——”霧散的江岸,他沖著她叫出。

  「九全,鄂爺胡亂嚷嚷些什麼?你聽出來了嗎?”

  「咱管他嚷什麼!快把小刀給我,箭一拔出,你就把解毒金創粉往口子上撒,給我使勁兒撒、用力撒,撒到黑血變紅為止!總之死馬當活馬醫了!”

  「是說……鄂爺還沒死,不算『死馬』。”

  「那就他娘的快把他給老子弄活!”

  「你又是娘又是老子的,到底想怎樣?”

  「……”

  對已故之人沒能守住當年誓言,難道也要失信於生者?

  回看這一生,他鄂奇峰也真夠失敗。

  喉間猶漫苦味,澀然充斥胸中,他先是感到沉重,兩肩、背脊、四肢……一道道枷鎖上身,如被壓在五指山下不得動彈,然後是虛無,周遭皆空,他昏雜的思緒終於也跟著空空如也。不想,方寸便定;不想,才能漸漸脫出……

  他醒在一處作夢也想不到的地方。

  晃一眼便確定是姑娘家的閨房。

  流蘇垂紗的床帷,細緻編織的涼竹絲墊,他枕的是嵌有寒玉的枕頭,蓋的是蠶絲被,朦朧紗帷外,床頭花凳上擺著白瓷鼓燈,此時該為白日,燈未點上,無燭光烘托,繪在白瓷上的美人丹青顯得有些黯淡,獨自憑欄的美人側顏像有幽思,與此刻倚窗而坐的紫衣女子竟有些相似。

  她持著紅銅細煙管,任著薄荷味騰騰幽燃,卻不見她抽個一口、兩口……她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有腳步聲響起,兩個小丫鬟各端著託盤進來。

  「姑娘,該用午膳了,這兩天您胃口不好,咱請廚房大娘煮了鮮魚粥,只用嫩薑和海鹽提味,很清淡鮮美,您多吃些。”潤玉軟軟說著,邊把餐具擺上,小心翼翼揭開盅蓋,為主子盛粥,食物香氣立即飄散開來。

  朱拂曉擱下煙管,徐慢走回桌邊,幽然沉思的模樣已不復見,她探出指,好不正經地挑勾潤玉丫頭滑嫩的下巴,嘻嘻笑。

  「我胃口哪裡不好了?是你平常胃口太好,把自個兒吃得圓圓潤潤,潤玉是拿自個兒的食量同我比吧?唉,我的潤玉兒已經是個富泰小美人了呢!”

  「沒富泰、沒圓潤!我沒有啦!”連喝水也肥,那也不是她的錯啊!

  「姑娘不要胡扯話題,該吃飯就得吃飯。”一旁的元玉跳出來主持公道。她託盤上端的是剛熬好的藥汁,朱拂曉不由分說便接了過來,顯然對那碗藥比對美味鮮魚粥有興趣得多。

  「姑娘,我和潤玉來喂藥,您只管把粥吃了。”元玉柳眉有些倒豎。

  朱拂曉笑道:「怎麼喂?他一直昏睡不醒,你和潤玉難不成也要學我那招,把藥含在口裡,然後嘴對著嘴,一點一滴把藥汁哺喂進去嗎?唔……如果你們倆打算這麼試試,那就儘管去試,換我休息一回也好。”

  聞言,潤玉一臉慘白,大眼睛馬上很沒用地泛開霧氣,一副可憐兮兮、為了主子隨時準備從容就義的樣兒。

  元玉鼓起腮幫子。「我就掰開他的嘴,把藥直接灌進去,說不定還能嗆醒他!”

  朱拂曉又笑,被兩丫鬟逗得挺樂似的。

  她趕著小丫頭倆用午飯去,還用所剩無幾的信用作擔保,保證喂完藥後,肯定乖乖把一盅鮮魚粥喝個底朝天。

  房中終又靜下,她徐步靠近床榻,單袖撩開紗帷,一瞥,不禁怔然。

  榻上男人兩眼清醒睜著,炯炯有神,專注望她。事實上,是過分專注了些。

  「喲,醒來了呀?真是的,那這碗藥可不好喂了。”她話中有話,真真假假,像是挺希望他繼續昏迷不醒,好讓她按著喜愛的法子喂藥。

  鄂奇峰勉強撐起上半身,避無可避地扯到傷口,這點痛他沒放在眼裡,只覺周身虛乏,該是箭上之毒尚未盡清之因。

  「你最好躺平,別動來動去的。”

  朱拂曉瞪著面色仍青青白白的他,費力持平語氣。

  乍見他轉醒,長時間擠壓她心臟的那股蠻力驟然間消散,血液奔流,連呼息都熱燙,又見他極不安分,還讓她真想撲上去壓人。

  鄂奇峰咬牙坐好後,暗自調息,嘴角淡勾。

  「你不是要喂藥嗎?”

  「大爺自個兒都坐起身了,還要奴家喂啥勁兒?”她哼了聲,把藥碗直接遞去。「拿去。要喝不喝隨你。”

  她雙頰生嫣,微妙暈紅著,他靜瞅,面龐也感燥熱,不禁想像她傾身以嘴哺藥的旖旎景象,越想,丹田熱氣越是凝聚,心熱體燥,都不知是不是得了箭毒的後發病症。

  假咳一聲,他兀自鎮定地接過藥碗,也不怕燙舌,咕嚕咕嚕大口灌完藥汁。

  「我昏了幾天?怎會在你這裡?”把空碗交回,他瞥了眼前襟開敞的胸膛,新的箭傷落在胸央偏左處,撒著「長春/藥莊”獨門配製的解毒金創藥粉,沒包覆起來,維持得相當乾爽。

  「大前天半夜,你那位影子似的三師弟領著幾個手下,把鄂爺從『綺羅園』後門偷渡進來,先給了金嬤嬤一袋金葉子,說是要叨擾『來清苑』幾天,還說陸續會有後謝。”邊說,她邊把垂掩的紗帷往兩旁束起,跟著款款落坐在榻沿,離他不到半臂距離。

  她忽而不語,偏著螓首瞧人,鄂奇峰左胸震動,竟覺傷口又受拉扯。

  「我三師弟送我來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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