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奴家壞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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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藥莊』的主人共有三人,除我以外,尚有我三師弟和小師妹。” 朱拂曉定定與他相視,好一會兒眸波才動。 她徐徐立起,手中猶抓著綢巾,臉容已撇向河面。「『藥王廟』大典,『長春/藥莊』一年一度大宴,你們主人家都不出席的嗎?”話中細微尖銳。 「三師弟和小師妹待在北方,那裡有座牧場,以養馬為主,牧場裡也養鹿、養參,『長春/藥莊』的鹿茸和人參多由牧場供應。他們忙,沒能來。” 「而你來了,卻覺耍著人玩比大吃大喝有意思多了,是嗎?”她真恨他一副若無其事、天下太平的德行。 鄂奇峰無法為自己辯駁。 他確實有意讓她誤解,但為何一開始不願表明身分,他難以對她解釋,這其中尚有他也難捉摸之物,有些意緒牽扯太深,直搗內心,那一塊封閉多年的地方,他還不想讓誰踏進。 該慚愧的是他,他卻沉默以對時,朱拂曉竟感到渾身不自在。 不往心裡去,就能雲淡風輕,她的問話難掩怨怒,將感情真實表露,這不像她,不是她朱拂曉應有的姿態。她也該慚愧。 對岸草叢間同樣流蕩著無數小火蟲,美極,她一償夜遊之願,帶她來這兒的男人卻非她以為的那一個。 有什麼好氣的? 她僅是上了男人的當,自以為聰明,其實那麼不聰明,然而「綺羅園”裡的大小姑娘,十個有九個吃過男人的虧,她以前聽多、見多了,現下是親嘗苦頭,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她算學到教訓。 靜望著點點流螢,不去在意眸眶和鼻腔因何發熱,不去記起那夜遇見傻哥哥的無端驚喜和柔軟憐惜,她深吸口氣,重理心緒。 「那麼,鄂爺費思量、砸大錢地把奴家請到您地盤上來,該不會只想耍玩兩下吧?”她嬌嬌嘲弄,鳳目斜睨過去。「有什麼想法趁早攤開來說,鄂爺可別再為難人家,您花花肚腸能拐十七、八個彎,奴家愚笨得很,可琢磨不出您那份心思。”微皺巧鼻,不太真誠地認輸歎氣。「所以啊,得請爺您發發善心,高抬貴手饒了我,再玩下去,奴家要沒命的。” 鄂奇峰目光一瞬也不瞬。 他面無表情,胸中卻驟然一震。 真像。那眉……那眼……活脫脫就是大師妹惱恨人、挖苦人時的模樣! 她愈貶低自己,就是愈氣恨對方,甚至瞧不起對方。 她歎說她要沒命的,明知僅是她嘲諷之語,他呼息竟窒了窒。 該死!眼前這女人不是師妹,只不過眉眸唇角有些小模樣如此相似。她五官較師妹精巧,畫眉描唇,妝點嫵媚,舉手投足間世故而風流……他思緒微凝,腦中浮現那晚她與「阿奇”在一塊時的種種神情,她笑、她說、她傾聽、她歎息,還有她的吻……那時的她很真,雙瞳明亮,像個尋常女兒家。 他不該花太多心神在她這個人身上。他對自己感到憤怒。 「我需要你幫我搭上一個人。”他聲音沉沉的,沒什麼高低起伏。 就算驚愕,朱拂曉也沒表現出來,她抿唇,臉整個轉向他,等待他繼續說下。 鄂奇峰道:「花中狀元,一江南北。你與江南花魁娘子君霽華一向過從甚密,已知交多年,不是嗎?” 她細潤的下巴微抬,哼笑了聲。 「要想見君姑娘的芝容,一睹江南花魁娘子的風采,鄂爺理應直接殺向江南,而非往我這兒打主意。” 「你以為我沒有嗎?”他的話讓朱拂曉怔了怔。「三年前,君霽華的『奪花會』就被人以天價買下,她背後這位包養人將她護得太好,如今要想見她一面,不是使錢就能見上。” 胸房悶悶的,也不曉得悶個什麼勁兒,朱拂曉微攤手心,任兩隻小火蟲欲歇不歇地輕觸掌膚,仍哼笑著。 「有錢能使鬼推磨,使一次不夠,就再使個兩次、三次,鄂爺若對君姑娘有心,做足誠意,總有一日能得償所願。” 她這一句狀似寬解的話依然夾帶諷意,鄂奇峰不能不看她,簡直要看癡。 他得花大把氣力才能穩住體內躁動,不去多想她那晚的笑,不去記起她唇瓣的柔軟,若無她對「阿奇”的那一吻,一切將簡單得多。 「我最終欲見的人不是君霽華。”他忽而道。 小火蟲像是被驀地一顫的指尖驚嚇到,閃爍的微小身子飄走。她再次望向他,淡眯的眸中有疑惑、有探究。 「鄂爺想見誰?” 「買下江南花魁娘子之人。” 她神情一凜。「鄂爺可知對方名號?” 他淡淡頷首。「『千歲憂』寒春緒。” 抿唇,試過幾次,她終於出聲。「……所以,你打算從我這兒拉到君姑娘那兒,再搭上寒爺?” 「正是。” 他的眼如兩汪深潭,闃黑危險,某部分的她被那兩汪暗黑吞噬,有聲音喊著要她放開執念,別再在意他的耍弄,別和他再有牽扯,別理會他腦子裡想些什麼,退得遠遠的,當這一切不曾有過,她只管繼續過著風花雪月的日子,不如此為之,這男人終將害慘她。 他會害慘她。真的。 別問她為何如此肯定,她就是知道。 砰!啪——砰砰—— 星月遙掛的天際,遠遠處,毫無預警地爆出燦亮火光,在夜空中閃爍。 「『藥王廟』前的大戲演完,百姓們開始放煙火了。”他靜道,揚首瞧著接連不斷的沖炮和花火,距離施放煙火的所在尚有一段距離,但炮聲仍隱約能聞。 「真好看……”朱拂曉看著那些沖高、閃耀,然後徐落、靜滅的煙火,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神情朦朧得近似溫柔,沒察覺那雙轉而注視她的男人眼睛。 煙火持續整整一刻鐘,河岸邊,誰也無語。 男與女沉吟在這一刻,彷佛今夜來此,便為此際。 直到最後一朵豔色珠彩在穹蒼黑幕上爆開、墜落,花火消散,星月依然,久久後,朱拂曉才徐緩逸出口氣。 她微晃螓首,半側玉容,歎氣般幽幽問:「鄂爺想與君姑娘的寒大爺一見,奴家能知道您意欲為何嗎?” 明知管了他的事,對她太不利,忍不住還是問了。 她真的不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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