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奴家壞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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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頷頭,依然笑笑的,淡夾著嘲弄。「那當真萬幸。說到底,大爺您受傷是為了救我,讓您流血見紅,奴家可過意不去了。” 緊盯著她過於平淡的神態,和一臉虛弱模樣,他目底凝聚著自己亦未察覺的怒氣,五官微微繃緊。 「你喝太多酒。”她嘔吐得太厲害,見她跪趴在地,發顫的背脊和肩膀讓她瞧起來如寒冬中瑟瑟發抖的小貓。這女人在作踐自己。 朱拂曉挑眉,竟笑了。「大爺,奴家可是青樓裡的姑娘,爺兒們賞臉敬酒,我能敬酒不吃吃罰酒嗎?再多也得喝啊!” 她不再喊他「阿奇”。 他知道原因。 他也聽得出她現下說的這些自貶話語,隱約帶著敵意,全沖著他來。 下顎再次硬繃,他抿唇不語,朱拂曉被那雙深沉眼盯得頸背泛麻,方寸驟震。 暗罵自個兒不爭氣,她撇開臉,勉強自己撐住身子站起。 雙腿虛軟顫著,她很慶倖它們藏在羅裙裡。咬著牙,她在他極具威迫的注視下徐慢走向河邊。 初夏的河水在潺潺聲中聽得到清澈。 今夜被挑中出遊的白雪駒好幸運,此時正埋首在叢叢翠甜的青草間大快朵頤,而流螢在她蹲踞在河邊時,悄悄地、不怕生地飛近,在她發上、肩頭和迤邐於地的裙擺間飄流。 她知道他就跟在身後,站在離她不出三步之距的地方。 他一直在打量她,看她掬起河水喝了幾口,跟著將綢巾浸入水中清洗,微微擰乾,再次拿來擦臉拭顎,水沁涼,夜風吹過,終讓她雙頰漸現紅凝。 沉靜持續好片刻。 「你不是『長春/藥莊』的馬夫。”背對住他,朱拂曉幽幽打破靜謐。 「我沒說我是。” 她輕笑了聲,點點頭。「是啊,閣下僅是順著我的猜測扮演下去。誰道扛著草料出現在馬廄的便是馬夫了?世間可沒這個理。”柔荑又一次撥弄水波,夏夜的河水冰涼沁膚,希望能滅她膚底下那股灼熱。 她接著說:「今晚『長春/藥莊』夜宴,按理,我們這種被召來作陪、以藝娛樂爺兒們的角色,在宴席開始前,都該先拜會過主人家,好好奉承一番。可莊內的老管事說了,主人家忙,無暇接見,豈知竟忙得連今晚也沒能現身……他現不現身、捧不捧場,我本也不在意,只是有些替他惋惜,心想他砸下大把金子,費周章地把我弄來這兒,卻沒能聽我彈唱一曲……” 略頓,她側過螓首,輕佻地斜睨他。 美好唇弧染著挑釁,她語調低柔。「唔……倘若我說大爺您正是那位忙得不可開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藥莊主人,大爺願不願意再順著奴家這個猜測扮演下去呢?” 男人不動如山地靜佇,雙目爍輝,那眼神正似她那晚與他交會的第一眼。 夜中對峙,朱拂曉固執地不願調開眸光。 男人朝她走近。 她靜靜蹲踞,他佇足而立。 她在他走來時想過要起身,但仍以不變應萬變,而此時他站得太近,害她必須把臉容抬高再抬高,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那張寬且堅毅的嘴掀啟,徐緩道出—— 「在下姓鄂。鄂奇峰。『長春/藥莊』的主人之一。” §第三章 她說錯了,亦無須替主人家惋惜,鄂奇峰聽到她今夜在堂上的彈唱。 他雖未現身,卻在她上堂獻藝一開始就一直留意著,隱在暗處緊盯她不放。 這絕非好事。 她讓他移不開目光,心魂騷亂。這絕非好事。 他已許久不曾如此,有道刺麻感往冰封多年的胸臆裡直鑽。在大師妹香消玉殞後,他沒再興起這種感覺,彷佛從前那個被師父、師娘和師妹昵稱作「阿奇”的憨厚青年,依然存在。 在馬廄初會她,那晚月光皎潔,她在清輝裡孩子氣地晃圈圈,與自個兒影子玩樂似的,淺紫衫裙輕蕩,泛光青絲飛揚,薄身幽幽然,他嗅到姑娘家的柔軟馨香,覷見她怡然帶笑的面龐。 不馴的眉眸,翹著鼻頭的淘氣樣,有一瞬,他呼息似是滅了,神也滅,魂也滅,他定在當場無法挪動,兩眼發燙髮直,以為師妹的芳魂終於在這一夜裡來尋他,像以往那樣沖著他笑,不再怪他、恨他。 在她驚覺他的存在後,女兒家的神態一變,眸中透出世故之色,不馴神氣卻是依舊,連揚睫、翹鼻和勾唇的方式……真像,與大師妹真像。 當她以為他是藥莊的馬夫,他腦中僅斟酌一瞬,便依著她的話作答。 那一晚發生的事全出乎他預料,尤其是她的吻,來得那麼突然,他驚異震撼。 阿奇……你怕我呀? 她的唇舌探試著,然後變得深入,很珍惜地吻著他……他不是怕,而是迷惑,不懂憨頭憨腦的一個粗獷漢子究竟哪裡值得她青睞? 阿奇,我喜歡這麼親著你,呵……你是我第一個親上的男人…… 她壞笑,吐氣如蘭,溫柔情懷藏在戲謔話語裡。 她不是與他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師妹,當時在她眼裡,他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馬夫,她的吻給得太輕易、太真誠,他卻不認為她對其他男子亦是如此,不然,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曉冷媚高傲的聲名,不會傳得尋芳客們人人盡知。 有些曾上「綺羅園”碰了一鼻子灰的人罵得難聽,說她既當了婊子,難不成還想立貞節牌坊?不與男人溫存纏綿,算什麼花中狀元? 她並非不懂男女那一套,而是要她甘心情願,只是,他不得不自問,這個「阿奇”到底有什麼好? 此際,瞥見那張仰望他的玉顏,對方迷惘的神色便如他內心。 鄂奇峰雙臂環胸,嘴角微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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