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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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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玉的驚呼在耳畔爆開,她略顛的身子隨即感覺到支撐。 喉中盡是酒氣,肚腹滾燙翻攪,朱拂曉眨睫輕笑,指中尚勾著一隻小酒壺的壺耳,好不正經地摸了元玉的嫩頰一把。 「不是叮囑過你,就算真喝多了、喝醉了,也不能嚷嚷得這麼大聲,泄了底氣又自曝其短,可不好再跟對方周旋。”再有,她沒醉,僅是有些醺醺然。 元玉沒好氣地一歎。「姑娘何妨睜大眸子瞧瞧,這堂上還有清醒的人嗎?咱喊得再響,泄您底氣,也沒誰再有本事同您較勁。” 今日是當地的「藥王廟”大慶,「長春/藥莊”上上下下忙作一團,除按古禮祭酒拜廟,一整日,前來拜會的各地藥材交易商更是川流不息。 到了晚上,莊外熱鬧至極,集市不歇,此起彼落的鞭炮聲響徹雲霄,而莊內好戲開鑼,主人家今年當真好大手筆,在藥莊堂上設宴慰勞自家手下,除請來幾團功夫了得的江湖賣藝人當堂表演,正所謂好酒沉甕底,更有江北花魁娘子的琴藝和歌藝壓軸演出。 她懷抱琵琶彈唱,按例得了個滿堂彩,幾曲之後,藥莊老管事讓底下人送上三杯果香濃郁的瓊漿,說是主人家的意思。 要她喝酒並非難事,只不過得按著她的規矩來,她飲一杯,在場同歡者也得飲上一杯,總歸是獨酌傷永夜,對飲不寂寞,得意且盡歡。 「喲,就奴家這淺薄酒量,藥莊的各位爺兒們,難不成怕了嗎?”她舉杯笑問,嘲弄意味欲掩不掩地夾在柔軟語調裡。 男人的面子永遠比裡子要緊,於是,她總是贏,總能激得那些老爺、大爺和小爺們咕嚕咕嚕地把酒當水猛灌,一杯一杯,千杯萬杯再來一杯,豪情盡付杯中物,跟她鬥酒膽、拚酒量。 但,她總是贏。 環顧堂上倒得橫七豎八的大爺小爺們,清醒的僅剩下靜佇一旁等候差遣的幾名家僕和婢子,朱拂曉挑眉輕哼。 有本事鬥倒一堂子的男人,她更覺意氣風發,神智因自得而清明許多。 她沒醉,她從不醉酒,只是腳步有些虛浮,思緒動得有些慢,如此而已。 「元玉,我又贏了。”她脆聲笑,不再依賴丫鬟的扶持,晃著螓首小苦惱,不太真心地歎道:「我總是贏,這可怎麼辦才好?” 元玉就氣她鬥酒,也不知她爭什麼。「待會兒潤玉把解酒茶煮好後,姑娘乖乖喝下便是,還能怎麼辦?” 「呵呵,你兩頰鼓鼓的,好可愛。元玉元玉,我就愛你氣惱我!” 無可救藥!元玉無聲仰望屋樑,搖搖頭。 今兒個這場面也非頭一遭了,主子酒喝多了就愛笑愛鬧,她自能應付。「我扶姑娘回小跨院歇息吧。” 「還早呢。”朱拂曉香肩一聳,勾著酒壺,步伐如醉舞地跨出藥莊大堂。 「姑娘……”元玉跟了出來。 挨著紅桐柱子,朱拂曉滑坐在廊階上。 「元玉,今晚的月娘彎彎地像在笑,它沖著我笑,我只好也沖著它笑。知己難尋,不能辜負,怎麼也得對飲一番。”說著,她咭咭笑地舉起酒壺朝穹蒼遙敬,然後以口就著壺嘴,囫圇灌下酒汁。 元玉忍住跺腳、翻白眼的孩子氣舉動,招來兩名藥莊的婢子,請她們暫且幫忙照看朱拂曉。 「姑娘老實待在這兒,哪兒也別去,咱去瞧瞧潤玉的醒酒茶究竟煮好沒,再幫姑娘調薄荷水擦臉,一會兒就回來——哎啊!我說姑娘,能喝的全都敗在您手下,您別再喝了!”強勢的小手一把奪下主子手裡的酒壺,搶到手才察覺壺中空空,都快見底了,奪不奪已無意義。 朱拂曉又笑。「元玉真可愛。” 她的貼身丫鬟依舊氣鼓鼓,竟不太領情地哼了她一聲,轉身就走,害她喉間和鼻腔忍不住滾出笑氣。 她繼續倚柱坐在廊前,雙眸被酒氣熏得迷迷濛濛。 身後大堂上的景象是縱樂暢意後的杯盤狼藉,有粗嗄鼾聲、有模糊醉語,而身前的寬闊天井乾乾淨淨,月下的青石板地抹著冷光,高牆環繞下,她的餘生彷佛僅剩這一方天與地。 如此餘生,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她要的本就不多,從未想過振翅高飛,天再小,能容一彎月的陰晴圓缺,便已完整,缺的是……能與誰共賞? 能有誰呢? 「愛嬌嬌啊愛嬌嬌,愛簪紅花花滿頭,愛畫雙眉眉飛柳,愛描朱唇唇如勾,愛穿舞衣衣滿繡,愛彈春詞不解愁,放歌與誰遊?” 她低柔吟唱,反復吟唱。 她知道藥莊內的家僕和婢女們正偷偷覷著她,被看得很習慣了,她自在接受那些明裡暗裡、帶著好奇的探究。 突然,莫名其妙的,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收斂,她感覺得出躁動,甚至聽到幾聲緊澀的抽氣,被什麼驚嚇到似的。 青石板地上,她沒個正經坐相的影子被突如其來的一道黑影吞食。 誰杵在她身後? 她慵懶地動動玉頸,輕歎了聲,終於百般不情願地回望。 顫睫,眨眸,濛濛視線把來人的五官身形努力看清後,她格格笑開。 「……阿奇,你來陪我放歌出遊嗎?” 阿奇居高臨下,一瞬也不瞬地凝注她。 阿奇濃眉略沉,眉間的波動成巒,一雙眼深黝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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